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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柒先生 1 娜娜问我，你命里的每一件东西，你都能在30秒之内，确定要还是不要吗？ 我想了想，说，应该都知道吧。 娜娜说，我有一件不知道，该要不要？ 我问，怎么了？ 娜娜以前不是这种沉住气的姑娘，有回，我们约酒。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酒量还行，我说，给你点汽水？ 娜娜说，啥意思？瞧不起我酒量？ 我说，不是。 娜娜笑着说，就你的酒量，搁我面前，我估计你都看不到头道热菜。 大拉皮、拍黄瓜、姜末皮蛋、老醋花生、白菜心拌海蜇皮，那天，我能回忆起来的，全是凉菜，我确实没见第一道热菜上桌。他男朋友说第一道热菜是糖醋里脊，张张说是风味茄子，娜娜说是辣炒蛤蜊，总之，从那以后，我开始怀疑人生。 娜娜有两次喝到断片，一次是毕业，一次是失业，这两次的次生灾害是，毕业她男朋友说分手，失业那天她说分手。分手这词，挺怪，以为很重的词，是两股爱分道扬镳，以前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而说出口才发现，是云淡风轻，那天空小云彩一直飘啊飘的轻。 毕业那天，她男朋友说，吃饱了吗？ 娜娜说，嗯。 她男朋友说，要不你扶着桌子，我跟你说个事儿？ 娜娜说，啥事？ 其实她故做轻松，啥事儿不知道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她男朋友可能跟她求婚，她在她男朋友的包里见过那个戒指。她还问过我，万一她男朋友求婚的话，该怎么办？ 我问她，你想过嫁给他以后的样子吗？ 娜娜说，没。 我说，如果你很爱很爱他，想永远跟他在一起，那就同意。哪怕是异地，你想起远方有一个人真真实实的属于你，你就想翻山越岭去看他，那就是爱着的意义。 她男朋友说，我们分手吧。 娜娜突然一愣，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男朋友支支吾吾的说，我们，分，手，吧。 她确实想当面戳穿她男朋友，让他难堪，可是，最后，她还是，笑了笑。 娜娜说，好。 她男朋友说，你就不问问什么原因吗？ 娜娜说，你做的决定，有你的理由，无论是不是编的，你都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但是我现在不想听。 娜娜拿筷子夹起桌子上的脆皮春卷，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塞了满满的一嘴，然后眼泪哗啦啦的流，她像是一只好奇怪好奇怪的鱼，鼓鼓的嘴，想要说的话最后都成了泡泡。 他男朋友说，谢谢你。 后来，娜娜给我打电话说，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你快来陪我喝酒。 我们坐在学校食堂门口的石阶上，喝到凌晨三点，那时候，满天星光真好看，那是大熊座，那是狮子座，对，手里的票是硬座，最后大家向右向左，所谓相识一场，不过面对面说句你好，背对背说句再见，哪有什么强撑的缘分，风一来，云就走，雨一下，这世界就伤心透顶。 娜娜说，给我点一支烟，我要许个愿。 我点了一支烟，递给她。以前电影里看姑娘抽烟，烟雾吞吐几下，觉得好美，其实后来长大才知道，每一根烟都是一个故事，说不出嘴的心事，经过一支烟的过滤嘴成了一缕烟，后来常听说，那一缕烟叫过往云烟。 娜娜说，以前我想过要嫁给他，满怀惊喜的那种，他像炎热的夏天，我顶着太阳在路边的报摊买的一瓶冰镇冰红茶，清凉解渴，偏偏我用力拧瓶盖，以为会有惊喜，所以最后他跟我说的谢谢你，就是瓶盖上的谢谢你。也对，爱情里，中奖率那么低，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我问，为什么分手？ 娜娜说，他应该中了“再来一瓶”吧。 我说，可是，我们本来只是想喝一瓶冰红茶而已。 娜娜说，爱的时候，哪懂，总想要的更多。 我们常常说，失恋的时候，你别回头，你往前走，昂首挺胸踢正步，前面条条大路是小吃街，先吃东家香椿炒鸡蛋，再尝西家柳叶小蒸饺，打包南家煎藕饼炸茄盒，回头夜宵吃北家的啤酒小龙虾。可是，要怎么忍着不回头，要怎么假装不在乎，你低头吃的正香，可是一抬头，对面只是空着，就够你哭的失声掩面。 光以前攒的那些美好，就够你喝一壶的，何况，这世上，还有一盘小菜叫触景生情，又是一壶，你忍着不醉，可是时光总喋喋不休，还是醉吧，可是梦里又是一响贪欢。 有回，娜娜吃了8个脆皮春卷。那馅儿特香，鸡蛋摊成蛋皮切成丝，胡萝卜木耳肉切丝，香菇切丁豆芽焯水，所有这些在一个锅里翻炒，爆香，趁着热气包进一张张春卷皮里，平底锅里少许油，那么一煎，皮酥焦黄，一口酥脆。 娜娜说，我们分手吧。 她男朋友问，你怎么那么爱吃春卷？ 娜娜说，你不觉得那些好吃的馅儿，被春卷皮包在一起，你一口咬下去，看见它们热气腾腾的样子，感觉很萌吗？那个卷像是一个结实的拥抱，它让所有孤独的灵魂在一起活的热血沸腾啊。 她男朋友问，你觉得这个干锅香辣虾怎么样？ 娜娜说，我们分手吧。 她男朋友说，你不觉得这个辣好过瘾吗？这虾炸的外酥里嫩，这土豆条炸的好入味，芹菜段的味道真清新，来，我剥给你吃。她男朋友剥完一只虾递到娜娜嘴边，娜娜张嘴吃了。 她男朋友说，辣不辣，是不是很爽？ 娜娜说，我的啤酒没了。 她男朋友叫服务员又加了两瓶，娜娜说，我们分手吧。 她男朋友说，我们接着锅底涮火锅，怎么样？然后她男朋友回过头叫服务员加汤，然后他们等锅里咕嘟咕嘟的冒泡。 娜娜说，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辞职了，我没工作了。 她男朋友说，我知道。所以我带你吃好吃的，多大事儿。 娜娜说，可是，我不挣钱了，我还吃的那么多。 她男朋友笑着说，我养你啊。 娜娜说，万一，你养不起呢？ 她男朋友笑着说，怎么可能，服务员，再加一盘小肥牛。 娜娜说，不够。 她男朋友说，那，再加一盘。 娜娜说，不够。 她男朋友说，那，再加一盘。 服务员很疑惑的看着这对发神经的情侣说，你们确定要加三盘吗？ 许多年后，还记得吵架最凶，闹着分手的原因吗？多数人不记得。大概身体里有一个开关，一开明亮，原来你对我那么好，一关黑暗，来，我们牵着手一起抹黑走，天亮的时候，可美了。 我最后一次见娜娜，是，她约我喝酒。 一见面，酒还没有上桌，我就调侃她说，看来你们爱的很疯狂。 娜娜一愣，问，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她脖子上的吻痕，像是一枚圣女果，那种标记时常出现在热恋的情侣脖子上，盖个章告诉全世界，你是属于我的。对，就是那种吸的血痕，用力吸，大概感觉嘴唇麻麻的时候，松口，对方的肩膀就种上了一枚圣女果。 娜娜笑了笑说，拔罐啊！ 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对，上火，拔罐降火。 娜娜跟她男朋友终于搬到一起了，那个吻痕应该是见面礼，从异地恋走到同一个屋檐下，从人山人海里走来，握着彼此的手，教会对方喜欢。我喜欢那些细数劫难，尝遍百味的异地恋，终于走到一起的样子，就像我喜欢，热乎的白米饭上盖了洋葱牛肉和滑蛋，意面里拌了时蔬培根和番茄酱，披萨上洒满了芝士火腿和鸡肉，他们那么般配，般配到我的嘴有一万种挑剔，可是我看见了你，我只想说一句喜欢。 娜娜的那个吻痕有点痒，脖子偶尔有点酸痛，后来就去了医院，然后她被查出了淋巴癌，可是，她没有告诉我，她只约我喝酒，她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我还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从医院里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娜娜觉得这命运真不公，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 娜娜说，你是不是可怜我？ 她男朋友说，不是。 娜娜说，那你什么意思？ 她男朋友说，我爱你。 娜娜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戒指，却从来不跟我求婚？ 她男朋友说，我知道我们会遇到刁难，坎坷，但是我相信都会逢凶化吉，分分合合我们都会在一起，这就是命。求婚，可是大招，对付生活的这些刁难，还不至于使用，你看，斗地主，谁上来就出大小王炸弹啊。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我都没怕过，可是，现在，我想用大招了，我怕。 说着说着，她男朋友就哭了，娜娜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的大英雄心里还住着一个小男孩，她那么大大咧咧的外表下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病历单眼前一黑，可是，她觉得，她疼痛的身体正在被撕裂出一道缝隙，然后一缕光，慢慢的照了进来。 娜娜说，你不怕，将来有一天我走了，你遇见喜欢的姑娘，姑娘好奇你结过一次婚吗？ 她男朋友说，我一辈子就那么爱一个姑娘，结个婚，不丢人吧。 娜娜笑着说，你别哭啊，不丢人啊！ 她男朋友擦着眼泪，她第一次见他哭的这么伤心，其实那一刻，娜娜做了决定，她不会嫁给他，她不想成为他往后生活的负担，老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是最难过的。 娜娜的男朋友其实特宠娜娜，大概是几年生活下来的一种习惯，他表达爱的方式很简单，西瓜中间的一口给娜娜，咸鸭蛋的黄给娜娜，可爱多的最后一口、可乐的第一口给娜娜，扇贝上的蒜泥粉丝、兰州拉面上的两片牛肉，糖拌西红柿的汤儿、鱼头上的月牙肉统统给娜娜。 后来娜娜去复查，才知道，医院弄错了检查结果，重新检查了一下，是甲状腺肿瘤，需要做一个小手术，不过她还是有点紧张，她男朋友说，你愿你嫁给我吗？ 她男朋友把戒指给她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躺在手术床上的娜娜，然后娜娜被推进了手术室。其实那一刻，娜娜已经做了决定，她要戒烟戒酒，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更珍惜自己，因为你想陪他更久一点。 实话讲，人一辈子的运气没那么好，12年，那可是生肖一轮回，变数太多。我们常常听说，沙漠里鸵鸟害怕了会把头钻到沙里，觉得它好傻，如果这世上曾有一个怀抱让它深埋躲在里面，那个怀抱会是城墙，抵挡所有害怕，会藏着最深的温柔，它有过怀抱逗留，它才知道沙漠有多好。鸵鸟不是喜欢沙漠，而是它在沙漠里，走到哪里，头钻到沙里，都觉得好暖，信一片沙漠比信一个人，更暖，风沙再大沙漠仍在。娜娜说，我比鸵鸟幸运，我的怀抱还在，而且比以前抱的更紧了。 最近一次跟娜娜他们喝酒，听完后，唏嘘不已，不是替他们12年的长跑结婚而庆幸，而是她活着，她喝着果汁在我面前笑着，她男朋友很少说话，哦，不对，是她老公很少说话。结婚，真是一件美妙的事儿，管你往后生活多大的坑，都不怕，我要让天看见我甜蜜，我要让地看见我幸福，我要让这众生跟我一样平安喜乐，我要让所有刁难滚一边凉快去。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头道热菜是脆皮春卷，焦黄焦黄的，闻着真香。娜娜说起，原来爱那么可爱，无数次骂着老公忘记倒垃圾，又无数次钻进厨房煲了鸡汤，他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碗，称赞着你的手艺又长进了，你笑了，吵架好像是冰河世纪的事儿，和好又像是老公刚刚下楼丢了垃圾，顺道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颗西瓜，他推开门，娜娜看见，夏天来了。 关于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