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思浩 二姐其实本来不叫二姐,我们都叫她三姐,可她嫌弃三姐太难听,说反正自己挺二的,不如就叫二姐吧。 我们叫她三姐是因为她做事永远只有三分钟热度。刚认识她时她学做饭,刚看完菜谱就发了飙:“一勺盐!他妈什么叫一勺盐!是用小勺子还是大勺子,你倒是写写明白啊!”。然后她受女神刺激学起钢琴,说自己学钢琴肯定要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然后学了两天就抛弃了钢琴跟我们出来玩儿,我问她钢琴的事儿,她说:“让一个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不是钢琴,而是脸。你看吴彦祖健身你们都说帅,但换了潘长江去健身你们会说帅吗?” 再后来二姐在三里屯盘了个店,改成了一个小酒吧。我心说那敢情好,最爱朋友开酒吧,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去蹭酒喝。在二姐那蹭酒的第一天我说:“二姐你这酒吧可得开久一点。”二姐点头:“那可不,我每天都守着店里看小帅哥呢,这种好事我肯定得做久点。” 一个月以后我满怀期待地再回北京,酒吧关门。 那阵在二姐那蹭酒时,二姐总是一个人在门口溜达。等到凌晨两点多酒吧快关门,才进来跟我们这帮小伙伴一起喝酒,然后三分钟喝醉。喝多之后她就抱着吧台旁边的柱子一直狂吐,一直吐到吐出胆汁再开始干咳,接着冲到厕所洗把脸,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也都默契地不问,只默默地帮她拖完地,再一如往常告别回家。 只有一次二姐彻底喝醉,喝完直接趴着桌子就吐,吐完之后满脸泪,抬起头就对我们吼:“老娘不等了,老娘再也不等了。” 就这样她一直哭到天亮,哭到手机被她砸烂,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哭到再也吼不动,她等的人还是没来。 哦对了那个手机,就是那个某人送给她的。 二姐坚持的最久的两件事,都和某人有关。 一个是坚持用了某人送的手机用了三年,另一个就是一下爱了某人好几年。 可她明明是一个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 原谅我实在不想叫某人二哥,就让我叫他某人吧。反正他俩也终于高山远水再不相逢,我知道某人在二姐心里永远变不成路人甲,但也永远变不回主角。 说起某人还是主角的时候,二姐像磕了药喝了酒一样疯疯癫癫地爱他,活像是琼瑶剧里的女主角,每天都过得撕心裂肺轰轰烈烈。她也特别喜欢电影里的桥段,每天都爱和某人演。她说自己是三分钟热度就害怕某人也是,所以要想着法地看看某人有多爱她。 比如她半夜打电话给某人说有急事,某人立马出门气喘吁吁赶到时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比如有天他们一起去朝阳公园,半道上二姐说不想去了死活要去看长城,某人二话不说开了导航立马变道,开了几个小时去看长城;比如她有天在街上任性起来,偏要某人到五十米开外冲着她跑过来边跑边喊我爱你,某人都没迟疑立马冲到五十米外照做。 那天我看到两个金光闪闪的神经病,一个在王府井大街一边奔跑一边喊我爱你,另一个还没等到他冲到跟前就向着他跑了过去,然后大喊“我也爱你爱到海枯石烂的那种爱”。 我和包子互看一眼,脚底抹油瞬间退到了两百米开外。 某人那阵是真的爱二姐,就像是二姐一皱眉他就能立马想出几百种哄二姐的办法,去唱歌他就能一下点出好几十首二姐最爱唱的歌。那时二姐就是他手上的至宝,而且是必须万般呵护每天察看几百遍生怕她落一点灰的那种。 那时的她气势如虹。 毕业后二姐本来想回西安,但为了某人毫不犹豫留了下来。二姐比某人先毕业一年,就先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一边疯狂找工作一边省吃俭用。某人也常去二姐家住,二姐是在毕业后第三个月找到工作的,那天我们在她家喝啤酒,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某人突然通常扑通朝着二姐跪了下来,说这一年你多委屈我知道,按说这房子我也该出钱,你别急等老子毕业了就娶你。二姐唰刷的眼泪掉下来,像极了偶像剧里的苦情戏,一把抱住某人说没关系我等你。 有个朋友那时在喝酒,噗地一下吐了二姐和某人一身,一边拿着纸巾道歉一边说我他妈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这种戏码。我轻蔑地一笑:小伙子你还太嫩了,他俩这样的戏码我一天就能见好几次。 等我毕业了就娶你。好我等你。 于是二姐一等就是六年。 其实某人很早就开始不对劲了,毕业后他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后来干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二姐心里也嘀咕,想着某人应该是辛苦赚钱,但后来想通了,谁他妈赚钱能几天几夜不着家。 那时他俩开始不分昼夜地吵架,吵架,吵架,但二姐的口才某人根本没法比,每次都被二姐说的哑口无言。有次吵的特严重,二姐开始摔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包括某人新买的笔记本。某人打开窗户,一下把二姐的手机摔到了十楼下。智能手机不比诺基亚,愣是摔得屏幕粉碎散了架。 某人第二天给她送了个新手机。 手机坏了能买个新的,甚至买个更好的,而感情有个裂缝连破镜重圆都不可能。 所以他俩不光没有破镜重圆,反而彻底分了手。 那天某人在二姐家收拾东西,二姐冲过去想抱住他,可还是忍住了。 后来他俩在门口互相道了别,谁也不说话。 二姐想起那阵子快分手时,他俩打着电话,也是谁也这么不说话。明明有千言万语,可对面的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说话的人。 相见恨晚变成没有默契,侃侃而谈变成无话可说,面对面交流变成翻山越岭。相识也能变成陌路那种感觉,就像你沉入了海底拼命想呼救,却喊不出声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沉到海底,被黑暗吞没。 一周后二姐回了西安,走之前她说自己再也不会回北京了,与其待在这个伤心地,不如回家继续气势如虹。 那时我也真信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北京见二姐。 可一个月还没到,她就又回来了。她说原来的领导给她发了邮件说希望她回来工作,她想了想找个工作不容易,就回来了。我说也好,只要你别再想以前那份感情,这工作总比你重新开始一份工作,重新磨合强。 但我错了,工作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幌子,二姐是为了某人回来的。 两人分手不到一个月,又旧情复燃你侬我侬,我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又搅和在一起,看着他俩恩恩爱爱和好如初,心想要真能和好也好,毕竟这么些年陪着二姐的,也只有某人。 有天我们和二姐一起去三里屯玩,二姐说:“三里屯这地方真不错,以后我要在这附近开个酒吧,你们可得来捧场。”我问:“怎么想到开酒吧。”二姐说:“这样某人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就可以来我这了,免得他鬼混。” 包子和我互换眼色,我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二姐眉飞色舞:“等我们两个工作都彻底稳定了我们就结婚。” 听说某人的工作也快稳定下来,想想就是不久以后的事,我们都祝福二姐。 事实证明,某人给二姐的,只有等这个字。 半年后某人的工作稳定了下来,他俩又开始频繁地争吵,原因俗到像一部通俗的偶像剧。某人的手机里出现了一个三儿,这回两人吵架谁都没摔谁东西。 后来二姐说她摔不动了,以前她还会生气愤怒,这回她心灰到骨子里,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发泄心里的情绪。 于是两人再次分手。 分手后二姐辞了工作,回了西安。她说难过的时候只想回家,只有西安能让她安心。 我去西安见过她一次,那时临近过年,她说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家人介绍的感觉还不错。 我说祝贺你,终于找到归宿了。 二姐笑笑没有说话,我看不出任何感情。 过年时二姐打电话给我说她退了婚,家人不能理解,不光是她自己,她对象的家也被搞得天翻地覆。还好自己那时找的是个好男人,对她说既然不想嫁那也不会强娶,帮她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了双方父母。可她爸妈不乐意,觉得自己女儿给自己丢了脸,那天她边哭边说她在西安快待不下去。 我说这都小事,你来张家港,我包吃包住。 二姐沉默一会,说我想回北京,我想开酒吧。 其实二姐很有市场,那阵她每天在酒吧门口溜达,还真有不少人问她要号码。她也不给,就说自己在门口等人,可一连好几天也没人看到她等到谁。 那时有人追二姐,开了辆豪车停在酒吧门口,进了酒吧就对二姐说:“我要把这个酒吧盘下来,包括你。”二姐也没含糊,回了一句:“滚。” 那人看到二姐的态度,边往外走边骂骂咧咧:“你他妈每天都说要等人,可我也没看到你真的等到谁,傻逼。” 那天二姐喝醉。 那天二姐砸烂了手机。 那天二姐还说了句:“为什么不是我?” 我想起她酒吧刚开张的时候,我说:“二姐你这酒吧可得开久一点。” 二姐回:“那可不,我每天都守在店里看小帅哥呢,这种好事我肯定得做久点。” 其实二姐的意思是:“那可不,我每天都守在店里等着某人呢,我们以前说好要在这里开酒吧的。” 后来我才知道,二姐开酒吧前给某人发过信息:我开酒吧了,希望你能来。 没有回应。 二姐说只要他说自己会来,我就会一直等,就像之前他说他会娶我,我就一直等。终于自己等了那么好几年,才明白某人给他的,只有等待。 那年她是多么气势如虹,现在她是多么兵败如山。 酒吧关门后,我去找过二姐。 二姐说自己就在北京扎根了,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应该留下来。 我怕她和某人脱不了干系,她告诉我某人已经结婚了。 她问我:“你有没有把一个人的微博从头到尾看过?” 我点头。 她说:“我把他的微博从头到尾都看过一遍,看到他的开心想祝贺,看到他难过想安慰,可那些都不是他的现在,我们之间有时差,而那时在他身边的另有其人。我其实早就应该看开了,可还是没忍住最后联系了一次。其实讽刺的是,我被他宠坏了。这几年我一直活在过去的那几年里,在我想念的另一头里,故事早就翻了好几章了,唯有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页没办法翻篇。” 二姐最后被外派到了东京,我没有再见到她。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把某人的微博翻了又翻,不敢关注不敢评论。 我知道你也曾把一个人的微博从头到尾看过,看过她曾经的喜怒哀乐,看着她的开心你想祝贺,看着她的难过你想安慰,可那些都不是她的现在,能说的话也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她的情绪和你有时差,她的天亮是你的天黑。只是来不及参与的,再牵肠挂肚也没办法。 我想现在的二姐也大概明白了,有些人你等不到,他们是你在机场苦苦等待的一艘船;有些人在一起时总天黑,不如分开拥有各自的天亮。 一个人独自生活,好过两个人寂寞。
*作者:卢思浩,青年作家,曾出版《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离开前请叫醒我》,微博@卢思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