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看着眼前这位民国女子,让人不禁联想到幽兰。 不仅是她名字里有一个“兰字”,更在于她气质高贵、静穆清纯、华丽寂寂、明眸蕴秀、优雅高洁和才情超逸使然。
“她年轻时的样子,阮玲玉、胡蝶根本是没法比的,真是大家闺秀。”陈丹青先生曾这样评价她的美丽。 然而,若不是一次“意外”,“意外”中一张被误认为阮玲玉的照片,或许,我们将无缘领略到她的美丽与才情。
2006年12月27日,上海南京东路378号“王开照相馆”地下室,一场因为自来水龙头破裂引发的“水灾”,让一只尘封40年的旧纸箱意外地闯入人们的视线。打开纸箱,一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珍贵老照片赫然映入眼帘,全是当年陈列于该照相馆橱窗内的精致老照片。其中,一张似“阮玲玉”的侧面照格外引人注目:秀气的瓜子脸,精致的眉目,削肩微垂,气质优雅。后经确认此人并非阮玲玉,乃是民国时期女画家关紫兰。
关紫兰天生丽质,禀性聪颖,清雅若兰,是民国世界里的美人。所谓民国美人,正如胡兰先生成所言,“是从静中养出来的。临花照水,自有一种风韵。即便艳丽,亦是锦缎上开出的牡丹,底子里还是一团静气”。这团静气慢慢晕染开来,让她们的人生渐行渐淡,似一帧韵味无穷的水墨小品。
不同之处在于,关紫兰以画油画著称。其作品秀美华丽,充满闺秀之气,用笔豪爽洗练,落笔之间透露出既坚强又柔和的气息,被海外油画界称为中国“闺秀女油画家”。并与当时的潘玉良、方君璧、蔡威廉、丘堤、孙多慈一起被誉为“民国六大新女性画家”,当年的《良友》杂志称她为油画家中的“佼佼者”。而作为女性艺术家之翘楚,关紫兰的美丽也常常成为当时艺术家笔下的主题。
关紫兰不仅美,还很“潮”,会骑马也会开车。因习西洋画之故,更是为她平添了浓郁的艺术气息。她喜欢照相,经常穿着自己时尚而又独特的华服,在王开照相馆留下自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照片。一直以来,她都生活得这般精致华贵,从容娴雅,甚至还有些许慵懒
虽然她像极了阮玲玉,但眉宇间却多了一抹恬静与大气,更显才气与贵气。犹如空谷幽兰,飘逸秀美。亦如她笔下的画作,有一种明丽的调子。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炫耀自己的美貌,更不会卖弄风姿;亦不肯趋炎附势,视名利若浮云,其才情与品性比美貌更耀眼。
关紫兰早年入读上海神州女校图画专修科,后转入中华艺术大学西画系,师从洪野、陈抱一先生。1927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同年赴日本留学,入东京文化学院美术部。期间,与日本具有现代艺术倾向的油画家艺术家有岛生马、中川纪元等人过从甚密,并得到他们的点拨与提携。其作品曾多次入选日本“二科”美术展、上野美术展、兵库县美术展。 短短数年,关紫兰便在日本画坛声名鹊起,并受到日本民众的热捧。1930年,年仅27岁的关紫兰油画作品《水仙花》,被日本政府印制成明信片在全日本发行,关紫兰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明星,很多日本家庭都以墙上挂有一幅关紫兰的作品为荣。这对于一个涉足日本画坛仅两三年的刚出道者而言,是极为鲜见的现象。或许,除了画艺超群外,也与关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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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女油画家关紫兰 1930年关紫兰学成归国,多次在上海举行个人油画展。她的画风是东西方交融的典范。她将西方野兽派色彩的狂放与中国传统文人画的抒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得作品流露出神秘而内敛的东方韵味。为民国画坛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在当年沪上名重一时。因而也得到众多媒体的青睐与追捧,国内刊物争相报道刊载她的作品。《良友》画册更是情有独钟,不仅将她作为封面人物,还多次在刊物上对她重点介绍,对其作品和才华赞誉有加。
然而,这位艺术潮流的前卫人物,看起来洋派,可骨子里仍是闺秀气质。她善于拨弄人心灵深处的琴弦,其妙不在证明公理,而在揭示幽微,以细微指喻整体。在她眼里,艺术从来都不是使命和欲望的道具,它附着在日常之上,在本色和自在中融进趣味和美感。 所以她的画,完全偏离了“五四”以来救亡和启蒙的宏大叙事主题,呈现的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本真状态,带着些许布尔乔亚情调。她沉迷于尺幅间的纵横涂抹、点染勾勒,自自然然地表现生命的欢愉和自在,留一点欲说还休的言外之意。
她喜欢把每天那些淡淡的愉悦涂抹在画布上,把日常的情境描绘得婉转多姿,让她笔下的人事景物透出某种耐人寻味的气息和质感。花卉当然免不了是关紫兰经常性的绘画题材。那时候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爱花插花赏花,都是生活的基本内容。而这种简单的喜好,关紫兰保持了一生。
她也喜欢画女人,在轻快地书写中、涂抹勾勒出属于自己的花样年华。但她不执着,不强求,不张扬,亦如画她自己的人生,在画布上慢慢呈现一个女人从青涩、张扬到丰润、内敛的生命历程。这生命是自然天成的,如一棵植物,日复一日地生长,渐渐丰盈饱满,根深叶茂。
只是,如此貌美倾城、明慧静好且又才华横溢的女子,不知当年有多少男子暗恋过她,但她却与绯闻绝缘,感情生活特别明朗。直到35岁那年,才携手挚爱的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丈夫姓梁,是沪上有名的牙科医生。婚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后来诞下一个女儿,如她一般美丽温婉。从少女到少妇再到母亲,关紫兰经历着自己人生的一次次蜕变。
抗战时期,介于关紫兰的留日背景,日本人几次三番动员她出来为日本人工作,还表示要给她办画展,都被她严词拒绝了。并从此淡出社交界,深居简出,自我“封杀”,拒绝参加任何与日本人有关的社交活动。 她虽身处乱世,但始终保持着独立的人格。她与世无争,却有着坚定的做人原则。尤其在民族大义、大是大非问题上,她绝不含糊。
然而,面对昔日培养和提携过自己的恩师,关紫兰又是柔和而悲悯的,总将“义气”二字放在人生首位。当她的两位恩师陈抱一和洪野先生,因不肯屈从日本侵略者,以至经济窘迫,艰难度日。在此危难之际,关紫兰总是默默地伸出援手。尤其在两位恩师英年早逝后,她曾慨然资助洪野先生的孩子上大学。而陈抱一先生的日本夫人与孩子回日本,又都得益于她的出谋划策与鼎力相助。
历经乱世,走过岁月沧桑,随着时代变迁,曾经红极一时的油画家关紫兰,却在1949年以后基本上放下了画笔。只因她走的是印象派、野兽派的路数,几乎每一幅作品都充满了小资情调。而这种艺术观明显与主流和时代相悖。于是,在画与不画之间,关紫兰选择了忠实于自己。 尽管,她与陆小曼一样,拥有一个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的社会身份。但她或许更想做一个简静和美的女人,尽管以她的天赋和才情,已经具备了成为艺术大师的可能性,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放下”了。因为她透澈地清醒着,她不羡慕世俗,不亲近世俗,与生活始终保持着些许距离,愿意不被人知道,只想在流年里静守安然。
此后,关紫兰成了上海弄堂里一个清丽、安详的妇人。每天买菜、做饭、散步、伺弄花草,过着与世无争的寻常日子。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依旧保持着艺术家独有的风姿,也沿袭着老上海老派风雅的生活习惯。 有时候,她会到铜仁路上的上海咖啡馆喝一杯浓浓的咖啡,每月都会去长春路拐角上的斯维美理发店修饰自己,一生唯一不变的嗜好,就是喜欢在衣服上洒些法国香水。即使人生暮年,她也用自己的方式保持着一份高贵与尊严,于淡泊宁静中处处透着美的意境,一直优雅到老。 正是这种低调的姿态,超然的态度,帮她渡世间微凉,替她解人生悲苦,也让她熬过了痛失爱侣的伤痛,及“文革”的厄运。 在破败混乱的年代,一个安详笃定的女人,何尝不是世俗生活里的福音呢!
1986年,关紫兰静静的走了,因心脏病发作离开人世。她一生对西湖情有独钟,生前就创作了许多关于西湖的绘画作品。去世前吩咐子女把她的骨灰撒在西湖,还风趣的说,这样他们最起码每年还可以去杭州旅游一趟。 关紫兰一生,都保持着这样一种飘逸、清丽和积极的人生态度。可谓既清高矜持又随性豁达。只是曾经风华绝代,名噪一时的关紫兰,身后却籍籍无名,没有人知道,这个消逝的生命,曾经在一个时期的中国艺术界,甚至在异国大放异彩。
1998年10月,关紫兰创作于1929的油画《少女像》,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选中,参加在美国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举办的“中华五千年文化展览”,这也是中国早期女油画家入选的唯一作品。人们为之惊讶,而此时,她已离开人世12年。
幸而,她所留下的美丽画作将她的灵魂凝聚在了艺术中。她的多幅作品被中国国家美术馆收藏,还有一些作品分别被日本、英国、美国、加拿大及港澳台地区的画廊及个人收藏。 她像一盏明灯,跨越了时空的界限,用艺术作为载体,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与辉煌。似深谷幽兰,清逸悠远的芬芳长留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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