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月亮

她想买双鞋。要高跟，以弥补不够修长的小腿；还要舒适，得撑住一整天的上蹿下跳；当然，好看也是必需的。

转了七八家商场，试了上百双，没一双达标的。舒适又高跟的，都蠢笨；漂亮又舒适的，跟不够高；高跟又漂亮的，走三步就踉跄。

正心灰意懒，忽然看到一双，漂亮的驼色，带防水台，七厘米的跟，但轻巧平缓，穿上后如履平地。

她生平第一次为一双鞋心跳加速，迫不及待喊来店员，一问价，傻了，6688，特吉利的数，但完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默默放下那鞋，她心猿意马地回到家，一边做活动策划方案一边想着那鞋。真心贵啊，她想，但也真心喜欢啊。

做完策划，她发给客户。对方很快回复：正合我心。

她笑。想到那个男人在百忙中第一时间打开了这份并不紧急的策划，心里泛起缥缈的暖意。

这是他们第三次合作了。前两次都皆大欢喜，他拿到她的第一份策划时，就递给身边的助理，说，你看，这才叫策划。

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办公室，不大的一间，安适雅致，养着高高矮矮的绿植，墙上有几幅好看的静物油画，是他自己画的。他们讨论了即将举行的活动，也聊了对行业前景的设想，还谈了艺术。

聊得很high。他讲话井井有条，有超乎年龄的沉稳睿智。她有一瞬间觉得好笑，那张像大学生一样年轻的脸，与隐藏在底下的睿智实在不符。

临走，她指着走廊墙上的领导合影打趣说，你的照片和谈吐对不上。

他笑：我恨我这张脸，有时候真想画几条鱼尾纹上去。

她回去后就加了他微信。翻看他的朋友圈，愈发觉得这男人的心性品位十分不俗。而第二天一早，她看到他在她半年前发的一条朋友圈消息上点了赞。

也许有些东西的确是相互的。比如欣赏、认同、关注以及爱慕。

后来在活动上，她远远看着他，像一只猫看着鱼缸里摇曳生姿的金鱼。他也频频看向她，远远地向她微笑致意。

心就是从那时起收不住的吧。一扇门呼啦啦地打开了，大团的心事从里面飞出来，柔软、梦幻。

很快有了第二次合作，她第二次去他办公室。敲门进去，他看见她，眼神倏忽一亮，嘴角旋即抿出笑意，说：“是你呀。”她看着他，打心眼里觉得跟这个人很亲近很亲近。她遇到过那么多男人，却是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

那天回去，她接到通知，赴日留学的签证下来了。她一时间有些无措。准备了那么久，也盼了那么久，真拿到了，却有淡淡的失落在心里回旋，所到之处，都是他的影子。

她打开微信，点开他的头像，好几次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放弃了。

在看到那双6688的鞋的第二天，她又见到他。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他的目光不时飘过来。一碰上她的，又赶紧飘走。

饭后，他送她回家。她在坐上他车子的瞬间，有强烈的冲动想说点什么。正待开口，却忽然看到后座上有些大照片，幽暗的光线里，隐约可见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是我的婚纱照，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她诧然，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噢”。

他微微点头，也很轻地说了声：“嗯。”像在回答她的一个疑问，也像告诉她一个决定。

所有的可能性，就在这样一个“噢”一个“嗯”里，终止了。

那天深夜，他在朋友圈转了篇题目是“人生总有些惊心动魄的遗憾”的文章，并附言：狠下心，假装没看到那完美。她转了那文章。他在凌晨一点给她点了赞。

第二天下班，她又去看了那双鞋。店员小姐一再地劝：“真是特别精致的鞋呢，真是特别适合你呢。”她说我知道，可是，也真是太贵了。

倒也不是拿不出6688块，只是，生活还有别的花销，把这么一大笔钱砸在一双鞋上，实在不算理智。

走出那家店，她想起他的话。是的，有些时候，你不得不狠下心拒绝，不管多清楚它的完美，不管多么想得到。

因为生活不只需要一双鞋。

人生也不只需要一场爱情。

现实使人理智，理智使人懦弱。

她不敢把多年的辛苦坚持清零，贸然离开之前预设的轨道，孤注一掷到一段未知的完美上。

想来他也不敢。

也知道万水千山寻找的艰难和金风玉露相逢的可贵。但她不是土豪，她的人生也不够豪，承担不起这双太昂贵的鞋，和这场太昂贵的爱。今天固然可以任性疯狂，但口袋空空的明天，谁为你买单？

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时候，面对正合心意的美好，你貌似有选择权，却只能狠下心，放下它。能做的，也唯有默默记下，那惊心动魄的遗憾。

——选自李月亮新书《愿你的生活，既有软肋又有盔甲》

*作者：李月亮，专栏作家，《读者》杂志签约作家，新书《愿你的生活，既有软肋又有盔甲》已上市，公众号“李月亮（bymoon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