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余尘 

又到元宵节了。在我们家乡,春节从腊月二十四正式开始,到正月十五结束。在这二十几天里,有许多的风俗。在这些风俗中,除夕和元宵晚上的“守岁”,是儿时最让我激动的时刻。

所谓“守岁”,就是一家人不睡觉,坐在火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吃着零食,还时不时地在每间房里放一个鞭炮,据说是为了驱鬼,让它们不敢在家里藏起来,否则来年可能会找家里的麻烦。守岁时,每间房里都要亮着灯,一直到天明。那时候农村不通电,点的是煤油灯。虽然农人平时非常节约,平时有些家庭仅仅在吃晚饭时才舍得点会儿灯。但到这一天,谁家都不会吝啬那些煤油,家家一整晚都是灯火通明。因为灯火赿多,预示着一年的兴旺,如果关灯睡觉,来年可能不顺。 

　　后来,随着社会的变迁,老人们的一些说法不再被年轻人相信。因此,许多年轻人不再遵守一些遗俗,比如守岁。只要瞌睡来了,他们肯定会呼呼大睡的。但在我的记忆中,有老人且尊老的家庭,守岁一直都在坚持着。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守岁,其实就是对美好生活的守望。 

　　小时候,我家每到除夕和元宵晚上,吃过一年里最丰盛的晚餐后,一定要守岁。父亲在火炉里烧起大火——火越大,意味着来年赿兴旺——而且总叮嘱我,要做好不睡觉的准备。虽然不睡觉有点辛苦,但也意味着小孩子一晚上可以尽情放鞭炮。要知道,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月,鞭炮也是奢侈品。因而,对于守岁我总是非常积极——但只是上半夜,到了下半夜,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到第二天清早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原来是父亲在我睡着后,把我抱到床上的。没有将昨夜的岁守完,心里总是有些遗憾,还免不了些许的担心:不知昨晚家里有没有人守岁?父亲说他守了一夜后,我心里石头才落地。 

　　后来,我也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对守岁的热情慢慢变冷淡了。但父亲一直没有改变,除夕与元宵,他仍是铁打不动地坐到天明。大学毕业后,由于工作性质,我难得回家过年。有一年,由于父亲生病,我推掉了一切工作,回家过春节,还暗下决心,年三十的晚上,一定要和父亲一起守岁。但由于一天奔波,吃过晚饭,就感觉非常困乏,春晚没看完就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打起瞌睡。父亲在一旁看到了,一再催促我去睡觉。开始我说要坚持,但后来实在太困了,我对父亲说,我先去躺一会儿,让他再喊醒我。但一躺下,我就呼呼大睡了。到了半夜,突然鞭炮声将我震醒,我一下子弹了起来,走到厅里,看到父亲仍坐在椅子上,双脚叠架着,头稍微仰昂,眼睛微闭,嘴巴微张着。看得出他也很困了,额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很深。发现我起床了,父亲睁开眼,只轻轻问了我一下为什么不睡觉。那一夜的下半夜,我就像儿时一样,同父亲一起,整夜守岁。 

　　前几年父亲由于中风,瘫痪在床整整两年,受尽折磨。我远在外地,没有服侍过他,照顾他的是哥哥。在他躺在床上的那两个春节,我都是在老家过的,挑起了守岁的任务。父亲要我将他房里的灯开得大大的,我在客厅里听得出,一整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3年前的元宵节前几天,父亲在床上躺过两年后,拖着疲惫的躯体,离开了我们。安葬完父亲,我又在家里过了一个元宵节。那一晚,我仍然在家里守岁,父亲房里的灯依然开得很亮。一整晚,我眼里都噙满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