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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绘画艺术 《唐铎:他曾驾机驰骋在苏德战场,他曾在苏联和他的祖国先后两度入狱》
唐铎:他曾驾机驰骋在苏德战场,他曾在苏联和他的祖国先后两度入狱

1921年春唐铎17岁生日时在巴黎的纪念照(左),1955年9月唐铎被授予空军少将军衔(右)。


作者:彭志翔

来源:共识网

原题:他们曾经掠过天空:唐铎篇


在苏联监狱


莫斯科,皑皑白雪中,一座叫布特尔卡的红色监狱,一九三八年初的严冬。


高高的铁窗,将笼罩在城市之上那灰色阴郁的天空之光,投进一间幽暗的牢房,照亮了一位东方人的面庞。他叫唐铎,来自中国,在莫斯科茹可夫斯基空军工程学院学习,斯大林大肃反运动中,他以日本特务嫌疑犯的罪名被捕。


没人能逃离布特尔卡。这是一句在莫斯科长久流传的老话。这座已有两个世纪历史的莫斯科著名监狱,在帝俄时期关押过十八世纪哥萨克大起义的领袖普加乔夫,列夫·托尔斯泰为写他的小说复活,那位女主人公的牢狱之灾,也曾前来此地。而在曾经当过布特尔卡囚犯的苏联秘密警察创始人捷尔任斯基手中,这座红墙白屋顶的老监狱,被打造得风雨不透,以能够万无一失地囚禁红色新政权认定的敌人。


大肃反运动,这个苏联国家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进行到第四个年头了,在那位红色暴君的授意下,无数无辜者莫名其妙的被捕,遭到折磨,流放和处死。在肃反运动中,秘密警察滥捕无辜的行动大都在深夜进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人们神经高度紧张,生怕夜间有人敲自己家门。住在高楼上的人为免遭被捕后的酷刑拷打和侮辱,在秘密警察敲门时,就纵身跳下,以死免辱。这样的故事正在很多个苏联城市的黑夜里发生着,深夜一听到敲门声就跳楼的死者中,甚至有不在当夜被捕名单中的人。


身为苏联军人的唐铎,在狱中随时都等待着那可怕一刻的到来,变成大肃反中三万五千多名冤死苏军军官中的一名。那些冤魂中,包括苏联军队百分之八十的高级军官,仅在第一批被授衔的五位苏联元帅中,有三位被处死,其中就有苏俄内战时期的战神级人物,布柳赫尔元帅。他,就是当年广州黄埔军校的苏联总教官加仑将军,曾指挥唐铎他们参加过的广东革命军政府东征陈炯明、平定滇桂军阀叛乱的战斗,以及北伐战争的那个大个子俄国人。


在唐铎被捕的同年秋天,刚刚指挥苏联远东军打赢张鼓峰战役,痛击日本关东军挑衅后仅几个月的布柳赫尔元帅,居然也以日本间谍的罪名,被斯大林下令逮捕,关进莫斯科的另一所著名监狱,列弗尔托沃。目击者后来回忆说,酷刑审讯后的他,看起来好像被坦克碾压过一样,一只眼珠都被打了出来。不久之后,这位一生战功卓著的元帅便惨死在审讯室里,心虚的斯大林,令人将元帅遍体鳞伤的遗体偷偷草葬,对外秘而不宣。


这位中国囚犯唐铎,在布特尔卡监狱冗长沉闷的一年时光中,除了被提审,和短暂放风外,唯一的乐趣就是趁着看守的脚步声走远时,赶紧轻手轻脚将唯一的方凳放到高高的窗户下,然后踩上去,奋力昂起头,才能勉强从粗大铁条的缝隙之间,短暂偷看一眼监狱的内院,那里的积雪已经被囚犯铲除干净,院子的一角,有一个垂直的铁笼,笼子底堆放着一堆铁镣铐。唐铎从一个老囚犯那里偷偷听说过,那就是百多年前专门做来囚禁农民起义首领普加乔夫的垂直牢笼。


起飞之路


在牢中的时光里,唐铎反复回顾了自己三十四年不寻常的人生经历。


一九零四年生于湖南乡下一个私塾先生家庭的他,十一岁只身去长沙求学,在湖南第一师范附属小学,唐铎与后来的中共领袖任弼时是同班好友,他们的音乐与英文教员肖三,是国际歌的汉译者,国文教员李维汉,后来也是中共领导人。唐铎的老师们组织学生成立了童子军,经常带领他们到郁郁苍苍的岳麓山里去登山、野营,那是一段少年无忧的快乐时光。


一九一九年春夏之交,唐铎等几位准备赴法国勤工俭学的湖南同学,在蔡和森的组织下辗转来到北京,经过一位北京大学图书馆员老乡,湖南人毛泽东的介绍,住进了北大教授杨昌济的宅院。杨先生热心支持家乡学子的留法梦。他不仅为筹措学生赴法旅费四处奔走,还把自己在豆腐池胡同的房子让出来,供湖南寒门学子临时栖身,自己带着妻儿搬到西山去住了,杨教授家那位年将十八岁的可爱女儿,叫杨开慧。


唐铎他们到北京时,首都学生反对北洋政府在一战后的巴黎和会上签字,以免丧失国权的五四运动已进入高潮。六月三日,学生们得到消息说,中国政府代表将要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于是北京成千上万的学生市民再次涌向长安大街,发起大规模的示威请愿,唐铎他们举着白色的长条刀旗,写着誓死收回山东青岛主权、坚决拒绝签字的标语,到大总统徐世昌的总统府和北洋政府所在地前游行示威。少年唐铎也和其他人一起,在新华门坚持了一天一夜,晚上就露宿在新华门前的院子里。学生们要求见大总统徐世昌,他避而不见,这时警察总监吴炳湘出来劝学生留下请愿书,恳求他们回校休息。但学生们坚决不肯,一直坚持着。北京各界人士纷纷给学生们送来食物以示支持,最令人感动的是那些洋包车工人,他们甚至拿出一天做工的血汗钱来给学生买烧饼、茶水。示威学生后来被军警逮捕百余人,六月四日,又逮捕学生达数百人,是的,这个日子,也许就是几十年后一个冥冥之中的巧合,也许不是。


在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与全国各界呼应的巨大压力下,北洋大总统徐世昌最后服软了,面对被捕的学生,徐世昌只得派官员前去道歉,宣布对所有学生自由释放,不过学生并不买他的帐。第二天,步兵统领衙门和警察所又派人去道歉,到后来,口头道歉已经不能满足学生的要求了,甚至预备好汽车燃放鞭炮也不能把这帮被捕学生请出拘留所,于是当时的总务处长只好向学生作揖恳求说:各位先生已经成名,赶快上车吧!在如此待遇下,学生们才昂然回到学校,享受英雄归来的荣耀。


不久,北洋政府撤销曹汝霖等高官的职务,政府内阁全体辞职。随后,中国代表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的消息传来,唐铎同所有青年学生奔走相告,相互祝贺。这个少年生平第一次参加了社会政治运动,广场,旗帜,汹涌的人潮,就像一场狂欢派对,嗅不到任何有关死亡的危险气味。象征国家权力的军队、警察与监狱,在年轻愤怒的人潮前,就像巨大的沙滩城堡一样,徒有其表,不具威严。当五四示威学生闯入赵家楼,放火烧房,痛打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时,在场的几十个带枪军警竟然束手无策,他身边有人向警察呼救,万分紧张的巡警回答说:我们未奉上官命令,不敢打学生。


少年唐铎并不知道,形形色色的人类社会中,一个公权力的底线,是与它的极权化程度呈反比关系的。当它一旦达到了极大程度时,你就是乖乖坐在课堂或家中,它也会破门而入,将你抓入囚牢的。如果你竟然大胆到上街向它示威抗议,你还能天真到指望听见当年北洋政府燃放鞭炮,敦请一群爱国学生大爷们回家的炮仗声吗?不知道在近二十年后,突然无辜被捕入苏联监狱的中年唐铎,在狱中苦苦思索后,是否多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一九二零年五月,唐铎和其他求学的年轻人一起,终于拿到了北洋政府资助的旅费,从人头熙攘的上海码头出发,坐法国邮船阿芒伯西号,踏上了赴法留学之路。


在邮船最底层的四等大统舱里,唐铎们被一旁牛栏的熏人牛粪味,和永恒摇晃的海浪弄得整日里头晕脑胀的,还担心着邮船会碰上一战后那些没有扫清的海上水雷,船上给每人发了一串软木塞作为救生工具。四十多天后,才到达法国南部的马赛港。


1920年16岁的唐铎在法国蒙达尼市勤工俭学时与同学合影,前排身着白衣短裤者为唐铎,右侧站立者是著名妇女领袖向警予。


一九二一年,唐铎又参加了两次留法中国勤工俭学生大规模的示威活动,第一次是巴黎的二·二八运动,抗议华法教育会宣布取消对旅法勤工俭学生经济资助的决定。这华法教育会听起来像个混蛋的官方机构是吧,其实不然,它就是个纯粹的国际民间社团,由热衷于中法文化教育科学交流的两国人士成立,说白了,就是一群自强图存的中国仁人志士发动国人和法国友好人士掏腰包,送青年人到西方学习先进文明,中国学生大规模留法勤工俭学活动,就是由李石曾、蔡元培、吴稚晖等这些名人贤达发起的。那些赴法的寒门子弟,无不依赖华法教育会的经济资助。勤工俭学生们曾言:华法教育会之待我辈,正如家长之待子弟。如此说来,这个民间团体就是多数旅法留学生的恩主了,为何后来又彼此闹到反目为仇呢?


原来,大批相继而至的中国留学生后来遇上了法国经济萧条,难以觅工,完全靠华法教育会救济为生,而一个仅靠民间募捐和借款来维持的民间社团,就渐渐无力担负了,加上社团管理不善,内部有蛀虫贪污善款,形势更加不堪,教育会与留学生之间的矛盾,竟至激化到了有学生殴打教育会干事的地步。一九二一年初,会长蔡元培到法国,宣布不再对学生助贷,但仍尽力代为觅工,并向国内各省请款救济,北洋政府也在国内开会商量接回生计困难的学生。这一下留学生们急了,在二月二十八号那天从巴黎的四面八方涌向中国驻法公使馆,抱团向中法两国当局示威抗议,在拿到延长三个月的维持费后他们仍不依不饶,几个月后,发展到进占一开始拒绝录取勤工俭学生的里昂中法大学,这是唐铎参加的第二次留法中国学生的示威,周恩来等人领导了这次活动。法国政府后来也烦了,干脆将百余名闹事留学生抓起来,送到里昂一个兵营里关了近一个月后,从马赛押上船遣送回了中国,这群被遣送的留学生中,除了唐铎,还有蔡和森,李立三,陈毅。


1983年夏,唐铎一家在北京拜访李立三一家,左1为李立三夫人李莎,左3为唐铎的大儿子唐维佳,右1为李立三的小女儿李雅兰,右2为唐铎的小儿子唐瓦佳, , ,右3为唐铎,右4为唐铎的夫人唐瓦柳,后排为李立三大女儿李英男的丈夫。


知道了这段公案的内幕以后,原来红色历史回忆录里告诉我们的,那个革命先辈们反抗中法两国反动派迫害的故事,却怎么看怎么像马克·吐温的小说中,小顽童汤姆·索亚智斗他那个心地善良却又有点傻乎乎的波莉姨妈,还有主日学校校长的调皮故事呢。我倒不觉得这些留法学生们是一群白眼狼,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但他们的对手,当时的中法两国主事者,却也全然并非像革命前辈那些红色回忆录里写的那样不堪,别人是实在帮助不起您了,您怎么就一口咬定他们都是丧尽天良之辈呢。


唐铎被遣送回国之后,辗转来到了广州。湖南同乡谭延闿为他写了一封信,将唐铎介绍给孙中山大元帅府航空局局长杨仙逸,就是开篇讲到的那位中国空军之父。这样,在一九二三年春,唐铎进入广州大沙头飞机制造厂,当了一名实习生,见证了中国制造的第一架军用飞机,乐士文一号的诞生,也亲见了前来大沙头机场参加试飞仪式的孙中山、宋庆龄伉俪。


翱翔在苏德战场


一九二四年九月,孙中山决定成立一所军事飞机学校,培养军事航空人才。这所广州大沙头的航校,成为了中国军事航空事业的摇篮。第一期学员仅十人,包括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七人,其中就有郭一予,王叔铭,另外三人是飞机制造厂选派的实习生,唐铎就在其中。他们在这所学校学习生活了半年多时间,学会了单独驾机飞行。同时,也亲历了随蒋介石、加仑将军东征陈炯明、平定滇桂军阀叛乱,以及广州沙基惨案、廖仲恺遇刺等南方革命军政府历史事件。


一九二五年夏末,国共合作的南方国民政府,决定选派唐铎、王叔铭,刘云等几名航校学生去苏联继续深造。唐铎等一行六人,在苏联顾问,革命军政府航空局代局长李糜将军的带领下从广州乘轮船到了上海,秘密住进英租界后,等待苏联船只的到来,再乘船经海参崴,转乘火车越过广阔的西伯利亚,最后到达了唐铎这些年轻人所向往的世界中心,莫斯科。在苏联,唐铎成了苏联空军学校的一名学员,也就开始了他在苏联的长期生活。这个才二十一岁的年轻中国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要在这个红色帝国学习,工作,和战斗整整二十八个春秋。


一九二七年夏天,唐铎在苏联空军战斗学校学习时,国内传来了国共合作破裂的消息。苏联向中国留苏人员宣布:蒋介石政府拍来电报,要中国留苏人员一律限期回国去南京报到。苏联政府还宣布:中国学生不愿回国者,可以继续深造。已经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唐铎,告诉了已转到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的党小组长刘云,他决定留下。和唐铎一起来苏联的广东航校同学王叔铭,在一九三一年秋回国,从此追随他的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最后位至台湾国民党空军总司令。


经过在多个空军院校的学习,在空军部队中服役的反复交替,唐铎被授予苏联空军上尉军衔,并被任命为通讯主任。


在一九三三年十月革命节,唐铎迎来了他人生中的一个高光时刻:他担任长机驾驶员,作为庞大机群的首架飞机,飞在最前面,飞越莫斯科红场上空,接受了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当唐铎和他的旅长坐在长机里飞越红场上空时,他清晰地看到了红旗与人群的海洋,雄伟的克里姆林宫,还有那玉带般蜿蜒的莫斯科河。唐铎还仿佛感觉到了微笑着的斯大林,向着空中的他挥手致意。他无比真诚的想到:全人类的终极解放,无疑将来自这个伟大的红色暴力中心,他作为其中一份子,感到无上的荣光。


那天午后,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的宴会大厅里,设宴招待了全体飞行人员和一些重要来宾。唐铎第一次见到了斯大林。这位大胡子领袖,他眼中世界革命的父亲站立举杯,向在座的飞行员和客人们微笑致意,表示节日祝贺。这次接见令唐铎终生难忘,他暗暗决心,将义无反顾的追随这位大胡子领袖,为其赴汤蹈火,在全人类实现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


唐铎不知道,在同一年的一九三三年里,他曾经的广州大沙头航校德籍飞行教官冯·格莱姆,也为德国人民新的领袖,小胡子阿道夫·希特勒的成功上台,而心潮澎湃,早年就加入纳粹党的他,从此将追随这位伟大的小胡子领袖,用铁和血去实现德意志优等民族统治世界,建立千年帝国的美好理想。应戈林的要求,格莱姆参加了重建德国空军的宏大事业。在未来的苏德战场上,他的中国学生唐铎,将与他指挥下的纳粹空军东线部队交战。


一九三四年初,唐铎又被苏联空军的麦加圣地,茹可夫斯基空军工程学院录取,成为该学院的学生。三八年初,正当他在位于莫斯科列宁格勒大街的学校学习时,突然被逮捕,关进了莫斯科著名的的布特尔卡监狱。原来大肃反时期的苏联当局怀疑唐铎是日本特务。无处伸冤的他,在狱中反复默诵以下几句诗,来安慰和支撑着自己:


我是关在石墙里的囚徒,

心脏却与祖国一起跳动,

不要悲泣蒙受的冤屈,

母亲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谬误。


中年的唐铎,将生活了近九年的苏联当作了自己的第二祖国,而将抓他坐牢的共产党比作错打了孩子的母亲。最终,他还是比很多人幸运,到了一九三九年初,监狱才要他提供证明人,他马上提供了小学同窗好友任弼时,和老师肖三作为他的证明人。而当时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任弼时,和在苏联文艺界有相当知名度的肖三,得知了唐铎身陷囹圄的消息后,马上为他写了证明信件,苏联内务部门接到信后不久,才将唐铎释放出狱。临别布特尔卡监狱之际,唐铎在经过大院里那个关押过普加乔夫的垂直牢笼时,百感交集的他,特意盯着那牢笼多看了片刻。


得以回到茹可夫斯基空军工程学院继续学习的唐铎,直到苏联卫国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才正式毕业,到一所空军高级军官学校当教官。他一直要求上前线,直接去同德国法西斯空军作战。直到一九四四年夏天,已身为空中射击教研室少校教官的唐铎,三年之久的愿望才得以实现。


白俄罗斯平原之上,怒云翻滚的烈日天空里,数架涂迷彩色的尖头飞机钻出云隙,正快速向东飞去。


这是德军称之为黑死神的苏联伊尔-2强击机群,空中射击团副团长唐铎驾驶着其中的领航机,刚和战友们执行完对一座敌后桥梁的轰炸任务,正在返航途中。回想起刚刚发生过的一幕,大桥上空的惊魂数秒,他就像从一个凶险的梦里突然惊醒过来的人一样,难以相信那一幕是真的。


当时,他头一个驾机低空飞行靠近目标地点,当看见远方蜿蜒闪光的第聂伯河,与那座大桥后,他对准河上大桥的方向,笔直的冲了过去,一边用双眼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如一条长长白色地毯的桥面,完全不去看桥头阵地,那些向他纷纷迎面吐着火焰的高射机枪阵地群,因为,只要有一点点偏离,他就会失手将炸弹投到桥外侧的河水中去。枪弹的火焰在他的座舱上下左右呼啸而过,装甲机舱盖上响起被击中的猛烈砰嘭声,他努力大睁着的眼睛只是小小地忽闪了一下,在飞到桥面近中央段的一刹那,他甚至看到了桥上迎面开来的车队头一辆车里,那位德国驾驶员惊恐的脸。


唐铎猛地一拉操纵杆,从车队头顶一掠而过,快速爬升起,同时狠狠按下了红色投弹按钮,当那枚六百公斤的炸弹离开机腹时,飞机抖动了一下,更轻松的向上迅速爬升着。唐铎将飞机转向右,同时透过舱盖向侧后方看了一眼,大桥中段已经笼罩在一团爆炸后的黑色浓烟中,其中一端坍塌了,倾斜着插入河中,桥面上那只刚刚在行驶的小型车队已经消失了,一次教科书般的低空过顶轰炸,非常成功!然后,唐铎的后座机枪手,马利诺夫中尉开始向正接近他们的大桥另一侧桥头堡开火,几乎在同时,唐铎也再次感到飞机的装甲机身上被高射机枪子弹击中的砰嘭声,看到四下飞过的弹道火焰。他继续大幅度转弯,同时快速爬升,与跟随他投弹攻击后的其它苏联强击机离开了第聂伯河,机群在地面的德军密集防空火网中损失了一架伊尔-2。


死里逃生的唐铎,高速驾机向己方机场方向开去,好一阵子,才打破沉默,向后座机枪手问到:马利诺夫,你怎么样?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中尉回答:不太好,我挂彩了,但估计不会要命。唐铎问:伤在哪里?马利诺夫:左大腿,我已经包扎了一下,就是觉得很困,想睡会儿。唐铎:好,你先休息,快到机场了,你可以到后方去养伤,好好休息一阵了。


驾驶舱后面的机枪塔沉默下来了,唐铎心里开始隐隐作痛,象这样的战斗,他们经常一天要参加三五次之多。伊尔-2虽然以装甲防护好、生存能力强闻名,但后部机枪塔设计的装甲保护不够,因此在战斗中,后座机枪手是最危险的岗位,在苏联卫国战争的好一段时间内,伊尔-2的后座机枪射手,平均执行七次任务后即阵亡,远远大于飞行员和飞机的损失率。所以,当飞机降落后,飞行员经常看着后舱死伤的战友被抬下去,飞机紧急检修后装好弹药,新的机枪射手补充上来,又立即起飞投入战斗。在极其残酷的苏德东线战场上,人员的牺牲是惊人的,在唐铎的战争生涯中最残酷的一天里,他六次起飞作战,与他同机升空的后座机枪手战友中,竟先后有一名牺牲、三名重伤、一名轻伤。那些日子,飞机几乎是带血作战的。多年后他在回忆文章中写下了这一句。


在飞机单调的轰鸣中,唐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丽的面孔,那是他的幸运女神,结婚才一年的妻子,乌克兰姑娘唐瓦柳。与唐铎结婚后,她随军在部队当打字员。唐瓦柳此时正怀着他们的爱情结晶,唐铎已经给他们未来的孩子起好了名字,维佳。唐铎在心里呼喊着:瓦柳,维佳,为了你们,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对于在战场上,还没有尝到过爱情味道的苏联大男孩,他们心中的女神叫喀秋莎;而所有年轻德国兵心中也有一位女神,她叫莉莉·玛莲。


唐铎的飞机终于着陆,刚刚停稳飞机,他就急着爬进后面的机枪塔,却发现他的战友马利诺夫中尉微睁双眼,一动不动,一摸遍体冰凉,早已牺牲了。


卫国战争中苏联人的生命丧失,达到非常惊人的地步,设想你是一位一九二三年某城市出生的苏联人,苏德战争爆发时,你与你的同学刚刚高中毕业,达到十八岁的入伍年龄,全班五十人中的二十五名男生全部应征入伍的话,四年后战争结束时,全班重新聚会,你会发现,你会和另一个男生,是全班男同学中仅有的两位幸存者。这是我曾经看到过的,一个苏联城市在卫国战争后,她的人口统计数据:1923年龄组的苏联男性,在战争结束时的存活率为4%。


那场战争造成的巨大创伤,至今还在影响这个国家。我在俄罗斯旅行时,读到过当地英文报纸登载的一个故事:一位年轻英俊的苏联飞行员,战死在卫国战争结束前最后的日子,他的护士少女情人,用了一生去怀念他们在战争中的初恋。我至今还收藏着这份俄国报纸,上面印着那位从少女变成的老太太照片,她那穿过岁月的哀伤目光,让你不忍心多看。


在解放白俄罗斯,和东普鲁士战役中,唐铎已经数不清自己驾机出击多少次了。在他记忆里最深刻的战争场景中,有对德空军野战机场的一次攻击,那次他带领四架强击机超低空飞行,以电闪雷鸣之势扑过去,对准机场地面成排的机群投弹、扫射。霎时,烈火、浓烟腾空而起,数十架敌机在地面被炸毁,他的机群全身而退。另一次,唐铎受命攻击迎击苏军主攻部队的德军坦克集群的任务。他带领八架强击机,对德坦克群进行突击。他们首先单机轮番低空轰炸,在反坦克弹的爆炸声中,德军数十辆坦克瞬时变成一堆堆燃烧的钢铁。接着,唐铎和战友又用机枪射击逃出着火车辆的德军,哪里有德国人,子弹就追到哪里。这次强击机出战,给强悍的德军第四装甲集团军以沉重打击。


唐铎的英勇善战,让他荣获过多枚苏联荣誉勋章:红旗勋章、红星勋章、苏联卫国战争勋章等,还有苏联最高荣誉勋章:列宁勋章。



1953年归国前的全家合影


回国后的起落


时光飞逝,一九五三年三月,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国党政代表团,到莫斯科参加斯大林葬礼。周恩来向苏方再次提出请唐铎回国的要求,多次向苏联政府申请回国的唐铎,这回终于获准了,苏联最高层以极快的速度作出反应,准予唐铎回中国。一个月后,唐铎就携苏联妻子和两个漂亮的小男孩维佳、瓦佳,踏上了回国旅程。当列车穿过茫茫西伯利亚后进入中国国境,开始行驶在辽阔的东北大地上时,看到第一个村落上飘起的炊烟,这位少小离家去国,年近半百才万里归来的二战英雄,忍不住落下了两行热泪。


命运的手,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像扭动魔方一样,不停改变和捉弄着唐铎的人生。中苏两个共产党大国翻脸成仇后仅数年,唐铎就被从他倾注心血创建空军工程系的中国顶级军事学府,哈尔滨军工大,调出到地方大学从事非本专业的工作,这其实已经是中共高层对他不信任的开始。到了文化大革命腥风血雨的一九六九年,命运的魔方,又旋转出了与当年斯大林大肃反时相似的一个图案:唐铎以苏联间谍罪名被捕入狱,不像上次他被斯大林的手下以日本间谍罪,关进苏联监狱一年,这一次,他被自己的国家关了整整七年,坐过三个监狱,出狱时,唐铎已经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了。


九年后,已经恢复名誉的八旬高龄唐铎,在一次会议发言时,突发脑溢血去世。他的儿子唐瓦加回忆:父亲是因为发言时联想到自己七年无辜牢狱之灾的不幸遭遇,引发了愤怒和激动,导致突发脑溢血死亡。


前苏联政治评论员斯坦尼斯拉夫·孔德拉绍夫的一篇文章中,在介绍了唐铎的生平之后,写道:我生平还从未听说和看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的命运能与苏中关系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能够如此鲜明生动地向人们展示历史进程的一个侧面,刻画出历史的残酷事实。


是的,历史选择了唐铎,让这个生命力坚韧的中国人,穿越众多的人类庞大活动场景,成为写下并传递历史记录的一个媒质,就像那位在头皮上被写下秘密信息后长出新发、然后奔跑在拉丁平原上去传递密信的古罗马信使。这个信使本人不一定能读懂他身上的密码信息,但这并不重要,唐铎们用生命记录下的那些历史信息会穿越时空,让后来者读懂他的时代,那些血色信仰、挣扎奋斗背后隐藏着的真实本色。



1955年9月唐铎被授予空军少将军衔

那个叫唐铎的信使,此刻仍然在通向未来的曲折幽微道路上,身负向一群人揭示秘密的使命,脚步沉重地奔跑着。

出处:2016-01-21 悠悠魂

栏目: 绘画艺术
2016-01-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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