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果

李寡妇活了二十七八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倒霉过。

她第一个男人去山上敲石头时，遇到山体坍塌，莫名就被埋了。死的时候啥都没给她留下，除了两间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砖房和一个刚满三岁还在流鼻涕的孩子。

村子穷，土皮薄，种不了庄稼。村里人要么去百里以外的煤矿上劳作，要么到山上敲石头，挑下来卖给采石厂，挣点糊口钱。

李寡妇是女人，身纤体弱，这两样工作她都做不了。男人一死，家里的生计都断了。她饿着没啥，总不能让三岁的娃娃也饿着吧！

她瞅来瞅去，主意打到了村口开小卖铺的孟广庭身上。

孟广庭身材魁梧，人踏实，脑子活，不多言。要不是因为二十来岁的时候穷的叮当响，是不会娶痨病鬼饶东美的。

要说饶东美这个人，李寡妇是怎么都看不上的。身体不好不说，人还没什么出息。李寡妇男人还没死时，她经常去小卖铺买东西。有一次她亲手捉住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偷酱油，交给饶东美。饶东美没说啥，只把人叫过来，记了个帐，交代他回去跟父母说下次来给钱，就放他走了。临走还抓了把瓜子塞那小孩兜里。

都一个村里的，那小孩李寡妇认识。父母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平时就喜欢偷偷摸摸的，没想到孩子也这样。李寡妇问饶东美，怎么就这么轻易放了那孩子？直接扭送到学校，让老师点名批评，下次他就不敢了。

饶东美说，父母让孩子出来买酱油，又不给钱，孩子本就为难。若她再捉住孩子扭送到学校，吃亏的还是孩子。

李寡妇就看不上饶东美这样的。开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爹妈是泼皮，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饶东美今天放过他，是养虎为患。说了记账，他爹妈肯定不会来付这酱油钱，吃亏的还是她饶东美。若每个偷东西的孩子都放过了，一个月得损失多少钱？李寡妇忍不住心想，若这家店是她守着，只怕楼房就不止盖两层了。

李寡妇瞧不上饶东美，又知道她一向软弱。李寡妇男人一死，她头一个把主意打到了孟广庭身上。她想着，就饶东美那身体和性子，真被抢了男人，只怕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到时候，男人是她李寡妇的，店和楼房，也就都是她的了。

李寡妇瞅准了孟广庭出去进货的时间，就跟他在村口“偶遇”了。村子穷，土地不生产庄稼，树也长的少，幸好百里外有煤矿，不然做饭的燃料都没办法弄。

村子不大，镇倒是不小。孟广庭进货到镇上的批发市场，李寡妇买煤，到镇上煤店。李寡妇男人死了，家里烧不起好煤，只能买未加工过的煤渣，回来加点黄土，自己在院子里做煤球。从村口到镇上，骑三轮车要个把小时，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熟着熟着，就熟到床上去了。李寡妇就不用自己做煤球了，孟广庭会来帮她做。两人再熟一点，孟广庭干脆就不回家了，直接住在李寡妇家里。等孟广庭被李寡妇迷的找不着北时，李寡妇就让他回家提离婚，不然不许他上她的床。孟广庭倒也听话，提了，可惜饶东美宁可挨打，都不离。

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李寡妇要帮孟广庭管钱。这孟广庭可不愿意了，虽然他对饶东美早已没了感情，可孟佳毕竟是他亲生女儿，还得上学呢！更何况，店里还要进货呢！总不能全从李寡妇那里拿吧！

两人一番吵闹，各退一步，李寡妇不帮孟广庭管钱了，但他也不能把钱随便就给了“那边”，“那边”要钱，得经过她的同意。

“那边”每次派孟佳来拿钱。李寡妇不喜欢孟佳，那姑娘看她的眼神，总是恶狠狠的，李寡妇怀疑，若不是孟佳只有十来岁，只怕会扑上来，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每次孟佳来要钱，李寡妇总是冷嘲热讽一番，孟广庭在，孟佳不说什么。可有一次，两人在村里遇上了，孟佳冲着李寡妇就“呸”吐了一口吐沫，可把李寡妇给气着了。李寡妇是大人，不跟小孩一般见识，反正没吐到她身上，她也不动手打她，免得被孟广庭知道不高兴。她毕竟还没跟他结婚呢！

李寡妇只恶狠狠威胁孟佳，若有一天，饶东美死了，她成了她的后娘，新帐旧账一起算，不会放过她。

又一次，两人提到了饶东美。李寡妇知道，孟广庭也嫌那病秧子碍手碍脚。李寡妇就说，要是能想个办法弄死她就好了。孟广庭不愧是男人，心狠起来够狠，居然说，二楼栏杆是木头的，做点手脚，等那病秧子上去晾衣服的时候，从楼下叫她一声，她扶着栏杆往下看，栏杆不受力，掉下来说不定就死了。

——李寡妇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孟广庭回去实施计划，自己却因此送了命。

当她得到消息赶到孟家时，孟广庭的身子还热着，可他早已没气了。

李寡妇嚎啕大哭，声音比孟佳母女都大。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孟广庭死了，意味着男人、店、楼房都没有了。李寡妇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这么伤心呢！

孟广庭手上身上有锯末，楼上放着钢锯，栏杆上的锯印还新鲜。村长打电话叫来了警察。警察查看一番，刚下结论说是自杀，孟广庭的女儿孟佳就说话了，她说：“我昨天去找我爸爸拿钱，听见李寡妇和他商量，要把栏杆锯了，害死我妈，没想到，他把自己害死了。”

警察抓走了李寡妇，连着审问三天，她死活不承认曾经和孟广庭预谋害人，只一口咬定孟佳恨她抢走的父亲，故意诬陷她。孟佳口说无凭，又没有其他证据，没办法，警察只好把李寡妇给放了。

放是放了，但她和孟广庭的奸情，传遍了整个镇。从此，她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就连她那三岁的儿子小邦，都被村里的小孩欺负，说他妈谋财害命，抢别人老公。

狐狸没套着，还惹一身骚。李寡妇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村里人年轻力壮，她拿他们没办法，饶东美一个病秧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她还能拿她们没办法？

是的，她图谋她的男人、她的小卖铺、她家的二层楼。可不是没图着么！既然没图着，毁了又如何？李寡妇拿着锄头，赶到了小卖部，连打带，顷刻间，一片狼藉。这还不够，离开时，李寡妇推了饶东美一把，腰磕在桌角，又摔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孟佳正在上学，村里人发现后急急忙忙把饶东美送到镇上的医院，孟佳才赶了去。她含着眼泪跟饶东美说，她要报警，让警察把李寡妇抓去枪毙。

村长制止了孟佳。村长说，这种纠纷，不可能枪毙的，顶多把李寡妇关几天，教育一顿，罚点款，再让她赔点钱了事。

事情发生在村里，村长面上也不好看。最终，他拿了个主意，把李寡妇叫来，让她出饶东美的医药费，又责令她赔偿小卖部损失。村长批评了李寡妇，又安慰孟佳母女说，她们现在孤儿寡母不容易。店继续开着，有村长撑腰，不会再有谁敢进去打打砸砸，以后进货到村支部说一声，叫个男劳力跟着一起去，生意村里人帮扶者，就能做下去。

事情若就这样了了倒也还好。可惜李寡妇穷光蛋一个，哪里有钱赔偿？她不是不给，是没钱给，谁拿她都没办法。总不能让她把房子卖了吧？卖了她们母子俩到哪里住？总不能住村支部吧！

没有钱进货，店就开不下去。饶东美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就算勉强开起来了，家里没个男人，店子也守不下去，小偷小摸总不能全扭村支部去，地痞无赖，她更是拿他们没办法。现如今，一个李寡妇都能把她们给欺负了，将来呢？总不能事事都指望村长。

饶东美知道，村里很多人眼馋她家的小卖部。趁着别人还没想起来到别处开一个跟她抢生意，赶紧把一楼租出去，找身强力壮心眼又好的村里人开，解决了母女俩的收入问题不说，还能依靠着开店的人一起生活，也不至于因为身体太差被人欺负。

孟家的房子地段好，又是村里仅有的几栋楼房之一，很快，一楼就被租了出去。孟佳母子低调的生活在村里。可她们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人不肯放过她们。

李寡妇恨透了饶东美，只要饶东美和她出现在一个场合，哪怕是村里集中开会，她都能指桑骂槐说饶东美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言辞激烈，有鼻子有眼，仿佛她亲眼看到饶东美是怎样在楼下叫孟广庭，怎样用言语谋杀了他。

孟佳虽然只有十岁，但因为家庭变故，已经很懂事了。放学回家，只要看见饶东美哭，她就知道，那天母亲准是又受了李寡妇的气。

孟佳悄悄跟踪过李寡妇几次，想找到个什么把柄，一举把她击败。比如说，她再勾引男人，孟佳就去那男人家里，把她的丑事都说出来。只可惜，孟广庭之死，让李寡妇的名声一落千丈，已没有男人肯上当。

正无计可施时，孟佳发现，李寡妇那三岁的儿子小邦，总喜欢对着院子里的煤堆撒尿，看见黑色的煤堆，泛出脏兮兮的泡泡，就高兴的咯咯笑。

以前孟广庭还在的时候，孟佳经常晚上到李寡妇家去，要钱艰难，李寡妇再刁难的话，可能会待一两个小时才走。孟佳知道李寡妇饭一做好，就把煤炉拎屋里了。睡觉前会添一块煤，放在房间里取暖。

——孟广庭在的时候，帮李寡妇做了太多煤，烧一个冬天都够了。

孟佳给了小邦几块糖，跟他说，在煤球上撒尿更好玩。为了避免被大人发现，最好从最远的那堆开始，往近的煤堆撒。孟佳承诺小邦，等他把所有的煤都尿遍了，她会给他拿更多的糖。只是，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妈妈发现了也不能说，挨打更不能说。不然就吃不到糖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那几天天气特别冷，积雪有膝盖那么高。那天上午，孟佳正在上课，老师出去了一下，进来就突然开始讲授安全取暖知识，孟佳这才知道，李寡妇死于煤炭中毒。

孟佳忍不住心中一紧，难受得哭了出来。放学之后，她连忙赶到李寡妇家，得知小邦还活着，她的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关于作者

陈果，作家、编剧、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已出版长篇小说《我的漂亮朋友》、《婆婆的镯子很值钱》，受到各大影视公司青睐。2015年年底最新长篇小说《她没有结婚》已上市，各大网店有售。公众号"名字里都有个狐“（name_hu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