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沪生

大学四年，我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住宿费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解决。本科毕业两年，另外积余十四万。

我很早就知道钱的重要。只有那些有钱人，才有资格说“没钱也不要紧”。对于我们这样的穷人来讲，钱太要紧了，真的很重要。

世人都说“人穷志不穷”，可见心里都明白：穷，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否则何必刻意警醒？我身在其中，实在太懂。

当班级学生注册表里，只有我一个人名字那栏显示没交学费时，我最知道贫穷有多可耻。我不是不想交，只是在等当年的助学贷款和助学金。我每天都会查银行卡，钱一发下来，我立刻就去补交学费，然后不停地刷新学生注册页面，等着我名字那栏跟其他人一样，打个绿色的勾。

我很早就知道，赚钱要靠自己。尤其当你是个穷人。或者跟我一样，因为父亲重病，每年都会复发，看病看得倾家荡产。

当我这样说时，朋友不信，说怎么可能？软件学院的学费那么贵，大一大二要六千五，大三大四要一万六。怎么可能大学四年一分钱都不问家里人要？那你学费怎么来的？你不吃饭啊？怪不得这么瘦。

朋友是开玩笑，我心里却很悲凉。我缺钱啊！你以为我不想大吃大喝吗？我缺钱！尤其是爸爸躺在医院里要做手术，妈妈东凑西借手术费的时候。

我跟朋友一样一样地说我的学费是怎么来的。

首先，生活上精打细算，省吃俭用。

之前我爷爷过世，按照家乡的风俗，得挑个好日子火化下葬。下葬前，遗体要摆在家里。那时天气热，每天都得租冰柜存放爷爷的遗体，还得招呼来磕头的亲戚朋友。每天家里都好多客人，每天都得花好多钱。我就跟爸爸说：“吃饭的时候，能两桌的，就不要三桌；能挤一桌，就少一桌；家里人不上桌，在厨房吃。厨子多忙一桌菜，就得多给一百多块钱，一天少两桌，就省三百块，七天就省两千。家里亲戚不是外人，都晓得我家情况不好，都能理解，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爷爷已经过世了，我们还要过日子。”

我不是对爸妈苛刻，我自己也过得很节俭。大学四年，每天早饭最多两块钱，午饭晚饭最多五六块钱，这在上海已经算很便宜，一天吃饭最多十五块钱。从来不买饮料喝，只喝白开水。从来不吃零食，也没别的开销，一个月四百块钱生活费差不多，撑死了不会超过五百块。办了交通卡，转车的时候可以省一块钱，每个月回家四趟，来回省八块钱，一年就一百，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寝室楼下的洗衣机，洗一次衣服三块钱，我都手洗，一样干干净净。大家都两三天洗一回，一年三四百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从来不买新衣服，高中的衣服现在还穿着，反正体形没变，一直瘦弱身材。从不出去吃饭，都在学校食堂吃饭。同学朋友过生日请客也不去，找理由推掉，免得以后要回请别人，舍不得。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课本买学校二手书店的旧书，或者找学长借。

我也不想抠门，但我得过日子，总不能因为没钱交学费，就退学吧。

我还申请了助学金和助学贷款。助学金是给贫困生提供的，老师会根据具体情况安排。家庭经济情况很不好的，老师会优先处理。大学四年，我每年都能申请到两三千元的助学金。

助学金是不用偿还的，助学贷款要还。谁都可以申请。每年最高额度六千元，最多申请三年。我都申请了。在校期间不算利息，毕业后才开始算。一万八千元，我自信毕业后还这笔钱不成问题，但在校期间，这笔钱帮我渡过了难关。

另外，交大有个很人性化的政策：学费减免。每个学院都有极少数的学费减免名额，非常少。比如我们软件学院，一届一百五十人，至多两个人能减免一半学费。一半学费，对于大三大四那一万六千元，已经非常可观。因为名额有限，很难申请到。幸好我都申请到了。学院里除了我，另一个被减免一半学费的，是一个四川绵阳的女生。很多同学家境不好，老师只能尽量合理安排。这个同学学费减免了一半，助学金就少拿些；那个同学没能申请到学费减免，就多给他些助学金。我们学院的老师人很好。

拿助学金都要写感谢信，我写了好几封，小楷字誊写在信纸上。我更想感谢一下我们软件学院的庄老师。庄老师很负责，我们学院的几个贫困生，家境确实不好的，都申请到了补助。要不是庄老师，我可能大三的时候就因为交不起高额的学费而被退学了。

大学四年，我减免掉的学费，将近两万元，我拿到的助学金，将近一万元，我申请的助学贷款，接近两万元。加上省吃俭用，完全不用爸妈给钱。

除此之外，我还通过打游戏赚过外快。我们学软件的，有个专业方向是数字媒体艺术，其中包括游戏开发。我的室友学这个专业，他对打游戏很有研究，经常玩不同的游戏。有段时间我和他一起玩，无意中发现某些网络游戏还能赚钱。

就是赚“小白”的钱，在拍卖行低价批量购入药剂，在低级副本入口处占个好位置摆摊位。去上课了，就把游戏挂着在线，下课回来，卖掉很多。薄利多销，也不麻烦。偶尔刷副本，运气好，出个值钱的装备，卖掉。我曾卖过最值钱的游戏装备，是一条有很多属性加成的项链，全职业通用，卖了一百元人民币。

当时我觉得很悲哀，人家闲着没事，花一百块钱买游戏装备，游戏里的一样道具，不过是数据库里一个虚拟数据。我却拿这一百块钱当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

我曾在春节期间大量抛售游戏币。我懂一点经济学。商品的需求量会影响商品的价格。春节期间很多游戏玩家拿了压岁钱，刚好有时间玩游戏，想升级，会买很多游戏币，那时候比率最合算。那个寒假，前前后后，我一共卖掉四千多元人民币。因为这四千块钱，一开学，我不用等助学贷款发下来就去交学费。去食堂吃饭，多要了份红烧肉。交大一食堂的红烧肉确实很好吃。

大三之后我就很少打游戏了，我开始实习。那时候课程少，时间多。我是准备一毕业就直接工作的，不读研，不出国，所以早做准备。

我有朋友很早就在外面打工，我不想。打工很累，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跟所学专业知识无关。实习既能赚钱，又能学到相关知识，对将来有帮助，算是积累项目经验。

我大三下学期开始实习，到大四下，一年的实习时间，学到很多专业知识，后来再找工作就等于有了一年的开发经验。PHP、JavaScript、CSS，我都会。我偏向互联网开发。互联网开发的工资相对较高，我很快存够钱还清所欠的学费，还偶尔给爸妈生活费，毕业时，自己另存了两万块。

助学贷款我没还。本来打算还的，同学说，钱在贬值，与其现在一下子还掉，不如慢慢还。我不太懂理财，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签了最慢的还款方式，把钱留在银行卡里，慢慢扣。

毕业后，因为工资高，平时花得又少，我积余很多。姐姐、姐夫也在上海工作，妈妈也找了个养老院的保洁工作，一家人住在一起。生活费、房租平摊一下并不多。我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很少买东西，人又宅，虽然能赚钱了，但就是喜欢简单的生活，没什么想花钱的地方，甚至连作息时间也是每天晚上十点多就睡，早上七点自然醒。

现在，钱的问题，已经不是很大的问题。就算爸爸的病再复发，我也有钱给他治疗。但我一直觉得，钱是必需品，而不是最终追求。有了钱，生活稳定了，才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钱，什么都是白日梦。所以一定要赚钱。

我猜有人会说：那是你出身名校，专业又好，当然工资高。

其实我是江苏省信息学奥赛一等奖保送交大软件工程系的，高中就是奥赛班。

我猜有人会说：那是因为你高中成绩就好。

其实我一直成绩都很好，中学时就总是年级第一。

我猜有人会说：那我们成绩不好的人怎么办？

那我无话可说了。

一个人，想给自己找理由，总是可以找的。一个人，不想改变现状，你怎么鼓励他，他也不肯学习、不肯上进。只是没被逼上绝路。像你那样的人，不努力，还可以勉强活着。像我这样的人，不努力，要等死吗？

混吃等死这种事，我们穷人是没资格的。

*作者：徐沪生，网名：GayScript，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软件工程系，文章选自新书《少年啊，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