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乔林生
我较晚才知道阎肃老先生病重的消息,原因是离京去外地参加了一个采风活动。 2015年10月15日,肃老的爱子阎宇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文字,回忆儿时的点点滴滴,最后有这样一句话:“现在我只敢相信上帝的安排,总应该是最好的吧。保佑老爷子。” 我读出了异常,连忙跟帖问候:肃老安好?阎宇回复:脑梗住院。 这消息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不久前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看到肃老,还劝我“得之淡然,失之泰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谈笑风生的,吃嘛嘛香,咋突然得病了? 10月16日上午,我在空军总医院ICU病房,隔着玻璃窗户见到了仍处于深昏迷状态的阎肃。与平时那个面色红润、风趣幽默、性情爽朗的老人相比,此时的他像一头被麻醉的大象一样躺在病床上,显得那样孱弱、无助,两眼紧闭,鼻子里插着一根长长的管子。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微微张开的嘴巴,表明生命的迹象依然存在;表明这个一生乐观、昂扬向上的文艺战士,正在同死神进行顽强的抗争和较量。 阎宇对我讲了起因。9月14日,肃老感觉腿有点麻,家人便带着他去了空军总医院做检查,一去就住了院。接着,一连输了两个星期液体。29日吃午饭,肃老用筷子夹饺子时滑来滑去夹不住。到下午五点,正赶上院长来病房,看见他耷拉着个脑袋,问怎么老低着头呀,肃老说直不起来。院长让肃老在沙发上坐好,给他测反射区等等,同时又叫来科主任一起检查。这时,肃老头一歪,昏迷了。 头颅检查的结果是,肃老的脑干主动脉严重堵塞。脑干梗塞,一是可通过开颅手术治疗,一是从大腿股动脉插管至脑部疏通,肃老年事已高,只能采取药物保守治疗。 9月29日之后的十多天,肃老的病情直转急下,用医生的话说,天天都是鬼门关,几乎看不到任何起死回生的希望。 经过医护人员夜以继日地抢救,到十四五号,他的脚趾头偶尔能动弹一下,生命体征渐渐相对趋于平稳。 望着病床上生死难料的肃老,病床前忙碌的蓝衣天使,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肃老,你青少年时屡遭磨难,经历过日军大轰炸,上过朝鲜战场,参加过土改,也算是九死一生的人,相信你这一次也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大家喜欢听你朗朗的笑声,也喜欢看你在荧屏上侃侃而谈,你这文艺战线的“常青树”、“不老松”,别这么突然地倒下呀! 阎肃与“肩上芭蕾白天鹅”吴正丹合影(乔林生 摄)
30年前,我调入空军大院工作。我熟知肃老,肃老叫不上来我的名字。那时二十来岁,还没对象,喜欢到处转着玩。时不时在空政歌舞团或者在机关上下班碰到了,他总是主动地打个招呼,有时还能寒暄上两句,没有一点架子。肃老因歌曲《我爱祖国的蓝天》、歌剧《江姐》早已成名,声誉如日中天,对我们这些个初出茅庐、怀揣梦想、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并不看轻或者视而不见,不像有的机关干部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这让身处陌生环境的我,总是心怀感动。记得他见面喜欢重复说一句话:“年轻真好,年轻是个宝啊!”那时,我从青藏高原下来不久,脸上一边一片红晕,他开玩笑说我:“你是红二团的啊!” 后来我和他儿子阎宇熟悉了,提起肃老的平易近人,阎宇说:老爷子就这个“毛病”,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哪怕是楼下收废品的、卖报纸的、炸油条的,他都是自来熟,都能主动上前聊上半天,最后问他你认识人家吗,他摇摇头说不认识。 后来我调到解放军报编辑部当编辑,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时不时能看到他的大作频频问世,尤其是他这么多年来参与策划的大型文艺晚会收视率很高,他创作的《敢问路在何方》《雾里看花》《军营男子汉》《长城长》《北京的桥》等等歌词,屡屡被谱成了名曲广为传唱。 真正与阎老多有往来是2005之后,因为我转岗从事文化宣传工作。几乎每一次座谈会上,每一次集训班里,每一次部队大的文化活动,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当然,还有多次饭桌上的不期而遇。 那时肃老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给我的感觉是: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智慧。我们经常被他发言时的高谈阔论、机智灵敏、鞭辟入里、一针见血深深吸引,也时常被他逗得开怀大笑。有他在场,似乎专家不敢张嘴,明星黯淡无光。他个子不高,却是一个很有气场的人。 文艺界的人,往往个性鲜明,特别是出了一点成绩后,在平常的生活中容易口无遮拦、不拘小节。在我的印象中,阎老从来都是一个有涵养、有章法、或者说尺度把握得比较好的人,就是你挑不出来他啥毛病。他不会为了一件小事情和别的人争个你高我低、面红耳赤,也不会因为一点名和利与合作者产生矛盾摩擦、互不相让,更不会像有些人那样,道听途说得到的一点消息,拿出来随便议论、妄加评论,好像他们家人 掌握着党和国家的秘密,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即便是他清清楚楚的事情,他也常常是守口如瓶,他大概是最深知“祸从口出”的那个人。 还有一点让敬重和佩服的是,他好象除了睡觉,几乎没有休息、没有娱乐、没有爱好,看点杂书就是犒劳自己了。一辈子认真、服从,永远是组织上让干啥就干啥,从不越雷池半步。哪怕是有一次由着性子任性一回,他都没有过,规矩的让人心疼。他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就是“文人无形”,他说:“谁都得有形,有形就是教养,就是品质,就是格调。
和阎家人接触时间长了,慢慢地,我的心中既有一个高大上的阎肃,也有一个低小下的阎肃。我也知道了,在他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有过常人遇到的烦恼。 年轻的时候,阎肃家庭负担很重。父亲早逝,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没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开销都指着他的津贴费。每月发薪,他只留几块钱买一筒牙膏或买一两张戏票,其余全寄回重庆家中。那时候,养家是他的头号任务。 30岁出头还没有对象,在那个年代就算老光棍了,家人着急,他本人着急,组织上也着急。 空军文化部部长黄河找到了阎宇的大姨姥姥林野(他俩是老八路、老战友)求助。“我这里有个才子,30多岁了一直找不到对象,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给他找一个?” 也是在文艺单位当领导、颇有眼光的大姨姥姥没有介绍别人,而是介绍了她自己的外甥女李文辉。 看照片小伙子还算精神,李文辉同意见面。一见人,李文辉有点不愿意了:阎肃长得那么矮,背还有点驼,人和照片不大符合。 李文辉娘家是河北的大户人家,她父母也看不上出身贫寒的阎肃。能言善辩的黄部长联合大姨姥姥一起出来做工作,总算让女方吐口了:“处处看吧。”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阎肃的睿智、豁达、博学、质朴,深深打动了同是革命军人的李文辉的心。 阎肃、李文辉夫妇(来源:网络) 别看肃老一生在事业上风风光光,在家里是个“妻管严”。平时遇到一些家庭矛盾,肃老有时争辩几句,有时装没听见,让步的时候居多。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总是念着老伴的好:“这女人要不嫁给我,我就打光棍了;这女人要走了,我的两个孩子就没妈了。” 李文辉做得一手好饭,他们一家人的胃没受罪。 阎宇说:“我爸永远是以工作为中心,我妈永远是以自己为中心。” 肃老乐呵呵地说:“你们的妈妈是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丈夫,爱着儿女,尽管我们有时候对这种方式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阎宇曾问过父亲:“你不到30岁就写出《我爱祖国的蓝天》,文工团那么多女孩难道没长眼,咋就没有一个人能看上您呢?” 阎肃一本正经回答:“我底板(长相)不好。” 阎宇又问:“那个xxx阿姨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您当初怎么就没有追求她呢?” 肃老淡淡地说:“人家那条件,我就没敢往她那方面想。” “那你喜没喜欢过她呀?”阎宇追问。 肃老像是自问自答:“喜欢咋的?不喜欢又咋的?你这个臭小子,你操这份心不怕你妈生气?你把自己的个人问题处理好才是正事。”
“文革”时期,姐姐阎茹和妈妈住城里,弟弟阎宇和爸爸住军艺。1976年“四人帮”打到了,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 七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裕。肃老时不时地存点钱接济弟弟妹妹。阎宇的姑姑刚结婚时,俩口子只有一辆自行车,很想再买一辆都骑着车上班。没办法,两口子跑到哥哥这借钱来了。阎肃的“小金库”当时只有200多元,全部拿出来塞给妹妹了。过了两年,妹妹生活宽裕了一些,凑够200元钱后要如数还给哥哥。 一见小妹来,肃老连忙摆手:“姑奶奶,快别提这茬!千万别还,你还了我不知往哪里搁,弄不好反倒会惹出一大堆事。” 说什么都不行,肃老到临了也没要妹妹还这200元钱。 阎肃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不管哪个弟弟或者妹妹遇到的困难,他总是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明着给补贴一点,暗着再给补贴一点。 俗话说,80的老儿想爹妈。50年代初,父亲去世时,阎肃在朝鲜前线慰问演出,无法回来;1985年母亲去世时,阎肃又在忙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没能回去奔丧。对此,他有着深深的内疚和歉意。 2010年秋天,空政文工团的歌剧《江姐》赴重庆展演,阎肃随剧组同行。借此机会,肃老带着儿子阎宇,最后一次为父母大人扫墓。重庆多山,肃老父母的墓地又高又陡,几十阶台阶有10多层楼高。肃老走一步喘一口气,走到一半路,腿疼,走不动了,只好坐在地上歇一阵子,再继续往上走。到了父母坟前,他扶着墓碑喘了老半天。 肃老平时是个不好掉眼泪的人,跪在父母的坟前,他很动感情,讲了这样一段话: “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我因为工作忙回来的很少,也没怎么在你们跟前尽孝,但我很想念你们,也惦记着咱们的家。尤其是妈妈,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把几个娃儿拉扯大,劳苦功高啊!我今年已经80岁了,走不动了,这是最后一次为你们扫墓了,以后就是这小子(指阎宇)代替我来祭奠你们。没准过几年,我们就又见面了,有啥话到那时候再好好唠唠……” 一生忙碌的阎肃,顾不了父母,也经常顾不了自己的儿女。 儿子阎宇是在后来搬到沈阳的姥姥家度过童年,三岁之前好像就见过父亲一两面。女儿阎茹两岁送到幼儿园,一周接一次,上小学中学都是住校,一周或者两周才回一次家,回家还常常见不到父母的影子。 阎宇年少时,有一次因为受伤入住空军总医院,妈妈每天来好几趟,爸爸一直没露面。护士问:你爸怎么也不来看你呀?阎宇说:在家见不着他,在医院就更见不着他。 一天下午,护士去打开水带回好多好吃的,进病房后指着后面跟进来的一人说:“这同志真好,一路帮我拿东西。” 阎宇看看那人,冷静地说:“他是我爸。”护士姐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病号们也跟着傻笑半天。阎肃没事儿似的看着病床上的儿子,说:“你小子住得不赖啊!” 多数人家是严父慈母,阎肃家是严母慈父。有一次,阎宇和邻居家小孩打架。平时每次人家告状,妈妈总要暴揍儿子一顿。这次她少有地没打儿子,反而和对方的家长理论起来。但当妈的还是一肚子怨气,在楼下等着阎肃下班回来,让当爹的好好教训教训儿子。没想到,父子俩回到家里一个鼻孔出气,嘻嘻哈哈,没事人似的。李文辉一怒之下,把儿子和丈夫一并轰出去了。 阎家父子在马路牙子坐到九十点钟,仍回不了家。文工团的那位阿姨就上楼去劝,一直劝到李大姐气消了,才允许父子俩回家来睡觉。 当然,肃老也不是袒护儿女的那种人,小毛病一般不责备,该管教时也不放弃自己的责任。 改革开放之后,阎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肃老为儿子感到高兴,逢人便说:“我们家也有大款了。”女儿阎茹时常代表国家参加国内外的桥牌比赛,或应邀和党和国家领导人打桥牌,也让肃老心里感到几分宽慰。 阎宇记得他给老爸买过两次东西,一次是九十年代初给老爸买了个都朋牌的打火机,他用着挺高兴。央视的人看见后说:“阎老您够高级的!”老爷子得意回答:“儿子孝敬的,咋的也得二三百吧。”人家笑说:“哪止啊,这得五六千。” 肃老一听惊着了,赶紧收好,不舍得用了。后来他跟儿子说,藏在了一个连自己都找不着的地方了。再一次是2002年阎宇刚从外地回北京时,带老爸去王府饭店买了几件名牌的大短裤,肃老他不知道价格,也就随便穿了,最后把名牌穿成很家常的那种样子。 阎茹出国的机会多,给老爸买了礼物不敢告诉他多少钱买的,怕他知道后批评她大手大脚,也怕一辈子勤俭惯了的老爸舍不得享用。 肃老说:“你姐弟俩的福我享上了,孙子辈的福我怕是享不上了。”阎宇逗他开心:“老爸,您别这么说,我还等着您送您孙女上大学呢!” 肃老哈哈大笑:“好啊好啊!” 阎肃与相声演员常贵田合影(乔林生 摄)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有波澜,不同的是有的人往往把好的事办坏,而肃老却常常能把不好的事变好。 有一件事很能证明他的这种能力。 肃老的女儿阎茹因为打小离家住校,性格特别独立,长大后和家长在思想沟通上会产生一些不同看法。因为担心父母过多干预自己的恋爱婚姻问题,阎茹和同是桥牌手的男朋友办完登记结婚手续,才告诉家里:“我已经和我们队的小杨领证了,今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算正式结婚了,你们去不去?” 母亲李文辉哪能接受这个。肃老特别冷静,说:“木已成舟,我们做父母的就应当接受这个事实,并送上最真诚的祝福。这顿饭一定要吃,而且全家人都必须去。” 阎宇按父亲的要求通知姑姑叔叔,一家人浩浩荡荡去吃阎茹的喜酒。 到现场一看,阎家人傻眼了:且不说饭馆档次很一般,乱乱嘈嘈,可气的是男方家里只来了女婿一个人,另外还有他的一位朋友来撑场面。杨家人住在北京,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父母、亲戚连一个人都没来,说不过去呀!母亲李文辉很不高兴,阎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太轻视我姐了!真想把桌子一把给丫掀了。 肃老当时心里肯定也是纠结,但他明面没有丝毫表露,反而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席就座。菜品上齐后,他最先动筷子,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肃老擦了擦嘴,站起来说话了:“今天是我女儿女婿大喜的日子,我要代表全家赋诗一首,表达对你们由衷的祝福。” 又不是在包间里,大庭广众之下,老头唱的是哪一出啊?阎家人面面相觑。血气方刚的阎宇更是特别不理解,压低嗓子制止老爸:“这是大堂,您还朗诵诗呢,都不嫌丢人!”阎肃说:“有啥丢人的?我女儿结婚,我怎么也得有所表现表现啊!” 阎老不受任何情绪影响,不管不顾地朗诵起自己写的一首诗,题目是《金红的玫瑰》—— 金红的玫瑰,摘下一朵, 我祝福你们,也祝福我。 芬芳的心香,袅袅升起, 我祝福你们,也祝福我。
相逢是缘分,有缘莫错过, 茫茫人海里,知音最难得。 我祝福你们,青春永欢乐, 好运时时有,成就日日多。
掌声会过去,鲜花会凋落, 唯有好心愿,彼此能寄托。 我祝福你们,年华永不老, 下次再相会,一定更快活。
金红的玫瑰,留下一朵, 我祝福你们,也祝福我。 甜美的心香,虔诚捧起, 我祝福你们,也祝福我。 肃老声音浑厚,抑扬顿挫,把一个父亲的心意和情意表达得准确到位,相邻饭桌上的客人都站起来为他鼓掌了。本以为要遭到一家人责难的新郎和新娘,当场感动得热泪盈眶。 肃老硬是把一场尴尬的婚宴办成了一场比较圆满的婚宴,最后大家是高高兴兴散场的。 阎宇夫妇和父母合影(来源:网络)
儿子阎宇成年后,玩性大,早恋不早婚,交一个女朋友过一段时间就黄了。肃老看不惯,怕人家女孩受委屈,有时批评批评,有时候还给儿子“使坏”。有一次,阎宇认识了一个重庆的女孩,俩人谈起了恋爱。在一个饭局上,阎宇把那个女孩也叫来了,让父亲认识认识。没想到,肃老当场对那个重庆女孩说:“和阎宇交往,你可别当真啊!他全国各地哪里都有女朋友。” 阎宇恨不能钻地缝里躲一躲。重庆女孩从此再也不理他了。 阎宇不乐意了:“老爸啊,你太落伍了,多谈几次恋爱就叫‘瞎搞女人’,你这是什么逻辑啊?什么年代的思想啊!” 阎宇说:“我处女朋友,每次我妈都当真,每次我爸都不当真。” 阎宇和武警文工团独唱演员刘莉娜相爱,肃老也没当回事,结果他俩修成正果,走进婚姻殿堂。结婚那天,肃老特别高兴,又是当场掏出早已备好的一首诗,激情朗诵。 《伴君行》 一叶扁舟浪花中, 去年海北,今岁江南,明朝河东, 任黄花碧水,青山红叶,白发秋风。 随你奔波这久,也算是五彩人生。 咽下了,千杯喜,百盅泪,万盏情, 仍留得,一颗心,七分月,三更梦, 淡定从容伴君行。 缘分早注定,心海已相通,携手坎坷路,遥对夕阳红。 将惆怅、怨恼、寂寞、悲凉都抛却, 把忠诚、理解、宽容、和善、拥怀中。 人生难得是相逢,记得年年定情夜, 香缥缈,月朦胧。 下得台来,肃老得意地对儿子说:“我的这首诗,你老婆不懂,我老婆也不懂。“ 你看他这玩笑开的。 阎宇媳妇刘莉娜怀孕后,全家人都特别高兴。过了几个月做B超,发现是女孩。阎宇回家对老爸说:“是个女孩。” “女孩好啊!”肃老一条一条给儿子掰扯生女孩的好处,说了一大堆好话。 大半天没动静了,肃老又突然冒出一句:“这B超会不会弄错啊?” “也有这个可能啊!”阎宇心想,老爷子骨子里还是想得个孙子吧! 孩子没出生的时候,肃老就给孩子起名,写了满满一页纸,阎宇一看完了,全是男孩的名字。阎宇感觉老爷子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有的。 孩子出生后确认是女孩,抱回家来,肃老也挺高兴的,一天来看几回。只是在给孙女起名时,父子俩又产生了分歧,阎宇给女儿起名叫阎已偲,意思是希望她将来做一个厚道的有才华的人,肃老给孙女起名叫阎沐寒,因为她正好是小寒那天出生的。最后折衷了一下,大名叫阎沐寒,小名叫偲偲。 偲偲越长越可爱。肃老每次见面都要脸贴脸和她玩一会。阎宇委屈地说,我和我姐从小就没这待遇。
人年纪大了,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肃老自理能力强,平时多半是他自己照顾自己,而不是要别人来照顾他。与前几次住院不同的是,肃老此次入院后,变得有些黏人,儿女来看他时,总是依依不舍的,而且特别念旧,话也比平时在家里多了。 液体一滴一滴掉着,肃老就给儿子阎宇讲从前的故事: “我呀,这些天躺在病床上,老回想小时候的事,一幕一幕的。以前在老家保定,生活不下去,七岁去了武汉,日子也过的挺艰难的,九岁到了重庆,赶上日军大轰炸,把家炸没了。再以后到南开中学上学,又到重庆大学上学,再以后当兵去了,弄来弄去进了西南军区文工队,先当演员后搞创作,最后稀里糊涂来到北京空军文工团,再没几年,李文辉来了。再没几年,你小子也来了。” 阎宇忙插话:“不对,还有阎茹呢!” 肃老忙纠正:“对,你姐比你先来的。和你妈结婚后我写出了《江姐》,也算对得起他们家的人吧。以后啊,你小子要多心疼你妈,你小时候整天捣乱惹事,都是你妈给你铲的。你妈脾气不好个性强,可心眼不坏,对你们姐弟那可没得挑,你得好好尽孝啊!可你姐姐阎茹怎么办啊?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龙凤胎)怎么过啊?” 阎宇劝解老爸:“我姐和两个孩子的感情特别好,他俩将来还能不孝顺我姐?您好好养病,就别替她操心了。” 阎茹的双胞胎早产,体质弱,学习不是那么优秀。肃老又给阎宇下达任务:“你得每天让龙龙和凤凤各背一首唐诗,写一篇大字。” 阎宇说:“都快十八岁了,来不及了。” 肃老说:“啥时候开始都来得及,还得背、还得写,要不好好学的话就废了。” 肃老停了一会,又说:“你甭说,你姐的孩子没准能成为咱们这条街上最出色的修车工。” 阎宇哭笑不得:“瞧您说的,我外甥再不济也不能在大街上给人家修车啊!” 阎肃严肃了:“修车工有啥不好的?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嘛!” 阎宇有点不平衡了:“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您咋不担心您的小孙女偲偲,她才8个月大啊!” 肃老乐呵呵地笑了:“你女儿那是得天独厚啊!身体又好,又聪明机灵,再等几个月就会背诗了。你俩口子年轻力壮,又能挣钱,哪用得着我操心。” 说不操心是假,他时不时地问:“儿子你离开银行后,现在到底在干啥啊?” “投资做高空发电,新型产业。” 听完儿子的一番解释,肃老连连摇头:“这个太危险了,万一电死人那可要了命了,千万别弄这事。” “那你还弄啥事呢?”肃老一会又问。 “刚刚投资上千万,办一个育婴学校,也就是教幼儿的父母懂得怎样当好父母,怎样培养孩子的各种品质,正直、善良、勇敢、分享;各种习惯,阅读、思考、整洁……;各种能力:记忆、专注、独立……” 没等阎宇讲完,肃老一拍大腿:“哎呦,这个好,造福子孙后代的事,这是做好事、做善事。挣不着钱吧?挣不着也得做,还得做好。” 肃老还掐着指头和儿子聊的一个话题是,谁谁谁走了,谁谁谁也走了,谁谁谁走得很痛苦,谁谁谁走得很安祥…… 面临国防和军队改革,肃老也有些忧心:“1955年空政文工团一成立,我就来了。我的一生就是文工团的一生,部队不能没有文工团啊!” 这就是生活中的阎肃,一个真实的阎肃。 (2015年10月下旬于北京,2016年2月12日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