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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1797－1828）的声乐套曲《冬之旅（Winterreise /Winter journey）》作于1827年，歌词系德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缪勒（Wilhelm Müller，1794－1827）的同名组诗。他受原诗的触动写成了由24首歌曲连贯起来组成的声乐套曲。《冬之旅》是德国艺术歌曲文献中最重要的连篇套曲，其音乐与诗歌完美结合，具有浓郁诗意与悲剧性，奠定了浪漫主义音诗结合的高峰，而且还是一部哲学之旅、美学之旅、发现感悟之旅的绝佳作品。 费舍·迪斯考（Dietrich Fischer-Dieskau 1925—2012），德国男中音歌唱家 作曲家在声乐上塑造了诗中“寂寞孤独追求渺茫理想王国又终不可得的苦闷灵魂”，从节奏、旋律、织体、调性方面都根据原诗的情绪进行了处理，赋予音乐伴奏活力。声音与钢琴伴奏就像中国古典园林，必须有白月门与绿芭蕉这样的搭配，这样的美，才栩栩如生，才不辜负这诗情画意。更愿意把伴奏与声乐比喻成一对相爱的恋人，谁都有梅发窗前疑是君的期待，有雁叫芦花水拍天的谐美向往。虽然过了180多年，现今的师范大学亦多采用舒伯特的艺术歌曲进行教学与普及，可见其艺术歌曲开创了音乐上浪漫主义的重要地位。我们应当感动的是舒曼对舒伯特作品的重见天日不遗余力，不然一壁繁华几多乐谱就此深埋眼底，这些作品让19世纪初期迟迟到来的浪漫主义音乐的天空，升腾起第一缕明亮而璀璨的晨曦。 浪漫主义时期美学并没有否认启蒙思想中对音乐的理性理解，而是把音乐提升到了更加高远的程度上，音乐不必要表达任何普通语言能够表达的东西，它可以超越语言表达的局限性，“音乐是人类美学潜能的顶点，抒情诗歌生长于音乐之上，并且与它具有永久的联系。”整部套曲辞藻清丽婉转，吟诵《冬之旅》唯美的句子，聆听“前所未有的最富有诗意的音乐家”的作品，在清冷孤寂中开始一场漫无目的的“冬之旅”，西方浪漫主义思想缓缓流入心田。 克丽斯塔·路德维希（Christa Ludwig,1924-），德国女中音歌唱家 久久地伫立在寒冷的冬夜里，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冷露带来的寒意，比秋山寂寥更寒冷的隆冬，缥缈虚无，梅香，盛开在俗世雪原中的一丝清香，在哪儿可寻？天涯漂泊，月上南山，人如飘蓬忽无定，不知何处是归途。叶落深山岩垣沼，我心恋情谁知晓，伊人曾见楝花灿，此刻飘零香已断，我哭泪不干。 《冬之旅》诗词的美不由得想起与词曲作者命运相近的“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的江南才子黄仲则，我们多吟诵过他的诗吧，“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失落惆怅悲伤不能比拟的这首词精美入微，哀感顽艳，写情至此，堪称极致唯美。瞿秋白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吾乡黄仲则，风雪一家寒。”客途秋恨，一生坎坷，穷困潦倒，年仅35岁留下2000多首诗，合为《两当轩全集》。他们三人短暂的生命，就如樱花飘落一样，永恒的美。“情钟愿死樱花下，仲春之夜月圆时”，樱花诗人西行法师抛弃了尘世，生于旅途，死于旅途的名句再次入心。 《冬之旅》是一部哲学思考之旅，舒伯特形容这部作品充满忧郁、凄凉的气氛，是“一套令人颤栗的歌曲”。此套曲浪漫主义特征非常明显，萦怀于雪地、废墟、风景，流浪的主题延续其中，颓废无助、绝望孤独直接趋向死亡。踏上了茫茫的孤独旅途，奔袭在雪夜里，一首比一首苍凉绝望，到最后一首时达到了令人绝望的心碎，直击命运暗黑厚重的宿命，却有着揪心的美。“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不断地翻越，不断地翻越，依旧是青山”，我的旅程继续披星戴月，我的人生继续灰暗，滔滔悲苦无处发泄，无边幽怨绵延不绝。“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这些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犹如飓风，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地把我吹来吹去，吹到濒临绝望的边缘。——罗素《我为什么活着》。《冬之旅》中的哲学思考，对爱情的向往，对流浪乞讨老人的同情，在音乐上的独创正是体现罗素这三种人类激情，感动你的，正是浪漫主义自然纯真情怀，捕捉到人类思想长河中关于幸福的耀眼火花，同时也看出在舒伯特苦难多于欢乐的生活中没有被磨钝锈蚀的活泼甚至幽默的天性。何处是人类灵魂与精神的家园？《冬之旅》只是借失恋的题材，抒发看不到生活希望的痛苦，凄楚苍凉之中的一株飘蓬，惟有在绝望之中走向万念俱灰。舒伯特和缪勒也凸显了那个时代对“流浪”的向往，在极多数量的阴郁歌曲之中，舒伯特同样留给我们一种对死亡的希冀，这也许是一种自我放逐的最高形式。 对照《冬之旅》的聆听与阅读，可以看到东西方文化与思维的不同。我们古典诗词里冬天有着梅花雪月、独钓寒江雪的诗意，有着芒鞋竹杖、望青山隐、卧看白云归隐山林的豁达与洒脱。月光啊，那曾经照澈山林与河水的月光呀，我追逐你而去吧，这样脱俗的园林札记随处可见。向往筑隐茅舍，为了庭院里的苔藓，冬天将松针铺上，春天除去松針，地上就是满眼的青翠了，是否可见车前草和荠菜的踪影？东方的诗意是隽永的。 追求美好的爱情是人类激情之一，舒伯特虽然得不到爱情，却把柔软的心倾诉到歌曲里了。或许，“孤寂”是他珍藏一生的秘密吧，用爱情失意与疾病贫寒交织写成的文字与音乐，如此精致与美丽。“只要一打开窗，她就出现在这儿，带来了碧空、爱情与鲜花。”看看夏加尔的人生与作品，你会明白爱情与美是值得终其一生去追求的。 （夏加尔的绘画）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次人生的“冬之旅”，于绝境中超越。我的“冬之旅”是一年前的马年西藏冈仁波齐转山之旅，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我曾记下自己的文字：独走雪域高原，延绵数百公里的雪山，一错再错的绝美，旷野凛冽的寒风，深夜的千秋北斗……在你无能为力的世界里，唯有美才是深深的感动。迈出这一步，需要的只是勇气，背上行囊，悲壮苍凉。当置身于一片陌生环境，不会给你退缩的机会。在这条千百年来充满死亡威胁的转山路上，我看到自己的力量，超脱一些世俗的苦难，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那种地狱般的深夜高海拔徒步，野有红眼狼狗追踪的威胁，一步一呼吸的奇异感受，体能到达极限的疲惫，我终于能理解在雪域高原那种粗犷冷酷的环境中是能蕴育出超越世俗的情感来的。一旦置身群山与高原旷野中，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但有时候我也好奇，这么艰难跋涉是否只是为了印证这样一个事实，我能找到自己丢失的某些东西？攀越过卓玛拉山口后，来到圣湖玛旁雍错边，换上藏袍入乡随俗。最深情的是，在湖畔，我的跟前，水草虽枯黄，但看到小鸟衔来食物，小小鸟张开稚嫩的嘴巴，迎接嘴对嘴的温情喂养，那一刻，我目不转睛。在水天一色中，在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所有世俗的无边愁绪消失，我这样身负重轭的旅人，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到了玛旁雍错里，重得恬静。你看，湖畔上的我跳起舞蹈。回来后，头发上还留着藏族的五彩辫子，被不少女性好奇追逐。跋涉过最顽强坚硬的冰雪，经历过人性里的荒芜与倾颓，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与好奇，玫瑰丛悄悄开出了思念的露珠，葡萄藤无声地爬上了墙壁；依然向往着“为你去，春天的原野上采长生草，春雪落在我的衣袖上”的心甘情愿。
（彼得·施赖尔&里赫特） 舒伯特、缪勒如流星瞬间划去美丽的容颜，落逝在无际的夜幕中。《冬之旅》写于舒伯特离世的前一年，也正是词作者离世的这一年，都是才30多岁的短暂人生！最后的绝唱都是最美的“天鹅之歌”。舒伯特一生都生活在捉襟见肘的窘迫中，贫病交加。“人类历史上最好的声音作品，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说明了，只能去听，那里有着人类一切的痛苦、无奈、还有那无名的希望。”我来时是孤单一人，我走时，还是孑然一身，此生谁料，绵绵密密的大雪，落进他们生命的大河上，然而他们在这冬天的旅途中，拼发出最灿烂的光芒，在创造里发出了生命的浩叹，变悲凉艰辛之遇为苍凉舒缓。人生雪意萦绕，故此需要一杯热茶，一瓣棣棠的花边，撷取盛开的梅枝长长，插入大大的花瓶里。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渐吹尽，枝头香絮。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一切都在变，唯独人类对爱与忧伤的感受能力和表达愿望永远不会变。如此，上帝的命令就是要人——彼此相爱。让我们彼此相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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