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 霄 过年回家,我整天待在家里写稿。我妈担心我身体,总是赶我出门,让我多晒晒太阳,找家乡的同学玩一玩。我不想去,于是找了一堆借口。我妈很生气地说,你跟家乡的同学都那么疏远,以后你要是办婚礼,连一个伴郎都找不着!我说那最好了,我还乐得不用应酬。
其实话也只是说说,我不是一个排斥交际的人,在许多城市我都有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每次一回到家乡,我就窝在房间里谁都喊不出来。有一年有个不太熟的同学结婚,打电话叫我,我把份子钱发给了他,说实在有事去不了。他愣是不依,继续轰炸我家座机。我爸忍不了了,给我臭骂一通,最后说,别解释,你现在就给我滚去!
我只好去了。到了现场,一帮小学同学坐到一起叙久,因为我早年就去外地求学,他们的话题我都一知半解,只好干坐在那里玩手机。过了不久,他们便聊起了工作,有几个同学问我在北京做什么,每个月拿多少工资?我如实告诉了他们,他们都作惊讶状,问我怎么能拿那么多。其实我的收入搁在大城市也不多,只是相对于家乡同学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这时一个同学说,人家爸爸是当官的,当然能给他安排个好工作。我听了心中好气又好笑,心想我爸爸只不过在这小城镇里任个公职,难道还能把我安排到北京去?但他们的表情却让我无从辩驳,直到后来我开玩笑说,我那破公司就是个私营企业,没准过几天就倒闭了,拿不了几天高薪。他们这才信服。
他们言不由衷的表情让我想起两件小事。
高中时,我去上海参加一个全国作文大赛的复赛。头一次坐飞机,没经验,晚上的航班我们正午就赶到了机场,我爸还有公事要办,一看时间还早,就将我丢到住附近的舅舅家。记得那天舅舅不在,舅妈跟我闲聊,得知我要去上海比赛,她笑着说,是不是交了钱就能去的那种比赛?我说,怎么可能,不要钱的。她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你爸交了钱,没有告诉你。
她的表情语气跟我那帮同学一模一样,却让当时的我很难受,因为得到这次复赛的机会并不容易,是我放弃了无数玩耍的时间,埋头在教室里一个字一个字写成稿件,寄出去后,又翘首期盼了三个多月才收到的复赛通知。对那个年纪的我而言,是难得倾尽全力做好的一件事,我爸爸甚至都是在我收到通知书后才知晓此事。而舅妈却将这个结果归结于那种具有欺诈性质的比赛。在她眼里,我去上海比赛,无非是我爸爸花钱买的一个虚名。
另一件事是我爸告诉我的。我在杂志上发表第一篇文章时,刚从大学退学,跟几个朋友挤在东三环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里。杂志社要寄样刊来,问我地址,我不好意思说住地下室,就给了我爸爸单位的地址。收到样刊后,我爸爸很高兴,拿着那本杂志跟科室里的同事炫耀。有个同事问他:这杂志不像咱们这儿的,是不是盗版?登这么一篇文章得花多少钱?气得我爸爸再也没理他。
··· 我在广州有一个朋友,跟我一样出生在小城镇,她相貌并不出彩,但个头很高,起初在一个摄影工作室做助理,后来被一位摄影师选作了模特,她凭空有那种大模的气质,拍出的照片很有感觉。再后来,她的作品多了,在业内也小有名气,应邀去上海专门给大牌服装拍照,赚了不少钱。过年前我见了她一面,随口问她回不回家,她摇摇头说,我把爸妈接到广州过年,我家的亲戚都不相信站着拍几张照片就能赚钱,他们觉得我赚钱,是在外面被人包养了,我不想回去听那些风言风语,分辨他们的眼色。
我相信有许多像我一样,出生在小城镇却外出工作的人。世人皆知北上广的生活压力大,不仅环境差,竞争还残酷,可是只要稍有能力混得下去的人,就很少会选择回家。为什么?我觉得是因为大城市至少相对公正。在我的家乡,许多事不走关系是办不成的。拼财力、拼背景、拼人脉,如果你的这些外在条件不够强势,却做出一件周围人办不到的事,他们就会以为你没有守规则。
正如《论语》中所讲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可以一起穷,却不容许不公平,尤其见不得和自己一样没背景的人突然成功起来。他们的逻辑是,既然大家都一样,你要是没犯规,凭什么比我过得好?所以你一定是歪门邪道。
大过年的,我不愿意出门交际,不是我性格孤僻,而是我觉得这使人徒增烦恼。成年人才拥有选择权,儿时的社交圈大都是被迫选择的,必定有许多跟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要只是一起喝酒聊天扯淡,我也愿意敞开了聊聊往昔的混蛋岁月,可是谁愿意一见面就得夹起尾巴,小心翼翼让自己处在他们的规矩之内,一起聊谁爸升了官,谁家发财是靠亲戚,谁把领导的女儿娶回家,还有谁在北京买了房,其实是赃款。我不是成功者,更不是圣人,我也知道,没准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只是大过年的,我何必让自己扫兴呢?
猴年第一天,送给大家一句我的朋友恰恰说的话,“免于拜年真富贵,不用出门小神仙。”祝你只用待在喜欢和被喜欢的世界里,一往无前。
*作者:姬霄,作家、孤独美食老板,公众号:姬霄(ID:obajjda),出版作品《你有没有见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