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到写论文找工作,小到吃饭睡觉上厕所 我已经度过了整整5年无法动弹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敢做任何打算,我的大部分计划都会演变成歇斯底里的痛苦,大到写论文找工作,小到吃饭睡觉上厕所。在每一个歇斯底里的时刻,我绝望地追问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然而,我支离破碎的思维不知该向哪里寻找答案。 “心里一直有不安的感觉,眼前的障碍好巨大,怎么能渡过这一切?这一切过后是什么?或者,这一切将永远持续下去。我空有这坚强自尊的躯壳,内心却无比脆弱和怯懦。我步步小心,步步小心,却仿佛是一种错。” 无需罗列那些在拖延中失去的 “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精神濒临崩溃、身体日渐孱弱,这二者已足够惨痛(后者的苦果我今天仍在承担)。我看到我的未来写着“郁郁而终”四个字。 我终于明白别无他途,只能“自救” 记得在那个周末,我一如既往地在家加班,但是破天荒地在周六完成了原本在周日晚10点之后才会正式开始的工作,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开始,我将就此好起来!然而这一针鸡血的效果过得太快,在病床上度过了那个倒霉的周日之后,我又回到了死气沉沉的日子里。这就是生活,不过我难以接受。我当时还像其他人一样坚信拖延只是个道德问题,而不知道它其实也是个能力问题。 在拖延“组织”混迹了一个多月之后,我终于明白别无他途,只能“自救”。与其说我拥有强大的求生意志,死死抓住救命稻草爬出了沼泽,不如说我终于认清现实,举手投降,承认我现有的知识、能力和资源已无法解决我面临的问题,只做惟一现实可行的事情。组里有人推荐了几本心理自助的书籍,就从这里开始吧。 我不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与那些山一样沉重的任务上面,只想着“看点书”,“好歹是有意义的事,比上网好”。之前的5年中,我基本没有看完过一本书(时尚杂志除外),已经不太会思考了。凭着仅存的意志力熬过了最初的昏昏欲睡、坐立难安之后,在麦当劳和地铁上看书的时光渐渐变成了一种享受。我,又有了活着的感觉。 我开始了对价值观进行彻底地反思和重建 想象一下,一片已经干涸了5年的河床,死一般的寂静和燥热,一旦有清泉流过,仍会变回肥沃的土地,汩汩流水声、微生物、鱼虾、水草、饮水的小鹿、捕鱼的小熊,河边的灌木,所有代表生命的东西,都会回来。我不过是为空虚的头脑注入一点滋养,然后,一切开始自行运转。我在书中并未找到克服拖延的良方,但是得到了两个重要启示:一是我对自己的了解少得可怜;第二,拖延,正是要提醒我这一点。从此出发,我开始了对价值观进行彻底反思和重建的过程,一段自我探索之旅。 现在回头看,我当时对自己进行的,是一场笨拙但有效的认知治疗。觉察和记录自己的想法,挖掘自己行为和情绪背后的信念,以及信念背后的信念,有意识地寻找看待问题的不同角度,诘问、辩论、思考、沉淀——就像一个游戏,我对自己兴致勃勃,像第一次认识自己和这个世界一样,每天都有新鲜的发现。 原来我一直用别人的眼光看问题…… 原来我对自己和世界有着那么多严苛的、不切实际的要求,原来我头脑中存在那么多未经检验的逻辑,原来我一直用别人的眼光看问题……那么多习以为常、奉若真理的观念,那些把我吓倒、让我辗转反侧的观念,它们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般正确和不可撼动?比如: 世界是公平的(或不公平的,一样); 我应该优秀; 我应该谦逊; 我应该努力; 我的工作成果代表了我本人; 对自己宽容会导致堕落; 每一天都应该有进步; 没有目标是不对的; 我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 当我允许自己漫无目的地生活时…… 对“人是不是一定要有人生目标”、“没有目标会怎样”的思考,卸下了我一个沉重的负担。我曾经数次有过各种目标,它们是别人眼中的好人生,然而,要么无论怎样逼迫自己也无法做到,要么做到了也不觉得满足,然后我陷入了迷惘,没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 但是人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呢!没有目标我如何行动呢!这些念头令我痛苦不堪,直至我发现,与其徒劳地寻找一个永恒正确的目标,不如立刻接受自己没有目标和不知道要什么这个事实。“如果我没有目标会怎么样呢?”在审查了那些关于目标的陈词滥调之后,我的结论是,不会怎么样——至少是与现在一样,区别是,没有了“我不应该”的痛苦。 当我允许自己漫无目的地生活时,当我允许自己随波逐流、“应付事儿”时,效率似乎一点点地回来了,而且诡异的是工作质量并未因此下降。家庭治疗大师萨提亚说过这样一句话:“对自己多一点珍爱,就会对别人少一点要求。” 当我开始关心自己的内心、照顾自己的需要时,周围的环境也显得不那么冰冷了。在平淡琐碎的工作、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我也慢慢地找到了乐趣和成就感。从前那个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怒气冲冲的人正在渐渐远去。 冬夜的星空下,我第N次地仰起头,却第一次看见了头顶的猎户星座。不知它已闪耀了多少亿年,但却是第一次以一个明晰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里。原来我一直活在对过去的悔恨和对未来的恐惧中,却始终错过了当下–这惟一可以把握的真实的存在,这一刻美丽的星光、城市的灯火、熙攘的人群和身旁的爱人。 只要生机勃勃,是否是当初设想的样子,还重要吗? 随着自我探索的深入,我拖延的深层机制——强烈的内心冲突,也渐渐浮出了水面。精神分析家霍妮做过一个经典的比喻:(神经症患者)就像在开车时同时踩住了油门和刹车,结果是外表毫无动弹,内心早已精疲力竭。我的拖延,可以说是现实、稳定、追求完美和安全的我,与理想化、不安分、喜欢独特和冒险的我之间长期械斗、两败俱伤的产物。 过去一年来的自我调整,让头脑中曾经无处不在的严厉的批评者暂时偃旗息鼓,内心达成了暂时的和谐,同时,也让那个倔强的内在小孩得到了喘息和成长的空间,发掘和实现自身潜能的愿望渐渐苏醒。 “人不是非得有目标”这个念头,曾让我得到解脱,然而当我不再纠结于是否应该有一份奉献终身的事业时,梦想回来了,同时带来了巨大的焦虑和对眼前生活的厌倦,和我的老朋友拖延。我重新面临艰难的抉择:是否要打破眼下安全的平衡,是否要将自己投入令人恐惧的不确定之中? 我再次决定追随自己的命运,也为这个故事,留下一个开放的结局。我始终没有变成一个“高效”和“成功”的人——虽然这曾是我对“好起来”的想象。我收获了一些更奢侈的东西——对自己感到坦然的信任和欣赏,对未来怀着忐忑又坚定的心情。 我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自然发展的结果。就像那条从干旱中幸存的小河,她只遵循大自然和生命的规律,无论一开始有怎样的图纸和规划,河水只会顺着土地的高低起伏流淌,形成浅滩、瀑布和深潭。只要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是否是当初设想的样子,还重要吗? |